“哗”宾客中再一次发出惊呼。
冰火两仪眼阴极一侧,有一株冰晶凝形的花骨朵有了动静。微垂的花骨朵缓缓抬头,在冰裂声中,聚拢的花瓣正在绽开。
天地似有所感,一刹那风云变幻,漫天的云都聚拢过来,花绽得越开,云聚得越浓。
风越鼓越劲,绕着冰原雪棠形成一个小龙卷,雪棠花瓣在狂风中如蝶翅轻颤,仿佛有什么即将破茧而出。空中云聚得最浓的地方,有一道天光破开云层,直直射在冰原雪棠上,晶莹剔透的花身折射出万道光芒。
天地间忽然奏响鼓乐,初时细细如蚊,声势逐渐壮大,浩然如千军万马。一股奇香从花蕊处弥漫开来,随风席卷整个谷地,又有一股靡靡之音,如梦似幻,似在心头响起,满眼浮世繁华,诱人沉沦迷醉。靡靡之音不知不觉中声势大如惊涛骇浪,潜藏的杀机大盛,两种乐声交织成一片,如两军对阵,互相冲杀攻陷。
天地一片肃杀中,冰原雪棠开始破碎,花瓣残破凋零,然而所散发的光芒却愈发明亮。积云呈漏斗状,沿着那道天光,伸探下来。待到冰原雪棠完全盛开,一股浓郁十倍的芳香轰然炸开,而又在一瞬间消散无踪,只在心头留下一丝幽幽的若有若无的花香。鼓乐之声戛然而止,天地间只剩下像山泉叮咚,清风过江般清爽宜人的乐声,听者顿觉心境清明,有种似有似无的明悟。
漏斗状的积云终于抵到冰原雪棠之上,于漏斗口处泌出一滴蕴满光华的天河之水。水滴将落未落之时,就看到漫天云彩以肉眼可见之势涌进水滴,三个呼吸间云彩便悉数凝入天河之水中,水滴这才由半空中滴落,一小滴尤有千钧之力,点在冰原雪棠之上,花身承受不住猛一点头,洒出大半天河水,才堪堪稳住花心。
受天河之水滋润的冰原雪棠更加剔透,散发着水晶质感的光芒,剩下的天河之水冰封般凝结在花瓣之上。
洒出的天河之水溅在冻结成冰的地面上,冰面顿化,附近原本只能在苦寒之地的存活的花草并没有因为冰雪消融而枯萎,反而拔高了几分。受此影响,微妙的阴阳平衡被打破,阳极一侧的花草也有所变化。
“啊”众宾客还来不及惊叹这花开盛景,又有人出声惊呼。
今天来的这些宾客真是没见过世面,总是大惊小怪些什么。司仪本打算在花开之时完礼,结果自己也看愣了,当下有些气恼,都怪这些没见识的外地人,把他的节奏都打乱了。
积云散尽的夜空,血月孤悬,有一个黑点,借着夜色从天而降。
“快,”张睿渊反应过来,指着冰原雪棠喝道,“阻止他!”
比他更快的是六位通玄境的供奉,早已经冲天而起,他们都是想要这雪棠的人,刚好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下。
夜空中的黑点倏尔放大,一个老者倒冲直下,视阻路的通玄境灵修于无物,背着的双手仅仅伸出一指,恐怖的力量于虚空中爆发,半空中无数禁制浮显,却摧枯拉朽一般不堪一击,全都跟泡沫似得破灭,六位供奉单单被这余威波及都难以抵挡,全都狼狈地从空中跌落。
老者一招破尽禁制,轻巧地翻转身子,稳稳落在冰原雪棠之前。
禁制尽破,这下被灵阵压制的花草气息完全释放了出来。其中以冰原雪棠为首,凭借强大的气息碾压周围尚未成熟的灵花灵药大肆掠夺天地灵气,一枝独秀。
余波如潮水般涌来,横扫方圆十里整片谷地,三十多位涅槃境灵修合力抵挡,也是瞬间土崩瓦解。
“什么!”所有人大骇,来者竟恐怖如斯。
哪怕是修为已达元虚境的齐言书也感到头皮发麻,此人实力绝对在自己之上。
“朋友,”张睿渊极快镇定下来,热情邀请道,“来者皆是客,不妨过来喝两杯喜酒。有什么需要再慢慢详谈,何必这么大动干戈。”
“哈哈哈,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老者一眼就看穿了张睿渊的小动作,张睿渊偷偷用家主令传讯全族,闭关几十年的老家伙都被张睿渊唤醒了。
轰——
荆门主峰上有一块堵门的巨石被轰飞,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今日有贵客啊!”
从洞府里飞射出一个身影,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地面蛛网状的裂纹延绵十多米。烟尘忽的散开,露出裸露健硕上身的中年男子,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纹刻着蝌蚪状的咒文,除了脸上没有之外,就连光秃的头顶也都纹刻着咒文。
“天孤罗汉!”当即有人认出来,暴戾嗜杀的姚达当年可是在灵修界掀起过腥风血雨,传闻是天煞孤星转世,人送外号天孤罗汉。也不知怎么突然就退隐江湖,从此销声匿迹,原来一直隐居在荆门山上。
老者并未理会,当着天孤罗汉的面把冰原雪棠摘了下来,凑到嘴边,轻轻吸气,凝结的天河之水骨碌骨碌滚进老者嘴里。老者眼里有惊喜之色闪过,张口把整朵冰原雪棠含在舌下。
“好胆!”姚达见老者如此目中无人,出手便是杀招,一步踏出,地表裂纹更甚,瞬息就冲到老者面前,饱含杀意的拳头轰杀向老者头脸。
“轰”老者气势猛然爆发,姚达的拳头定在老者身前一尺处,丝毫不得寸进。
老者佝偻的身躯渐渐挺拔,黑发顿生,眼中精光大盛,毫不畏惧,握拳对轰,“元虚二阶的小娃娃,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姚达感到拳头处传来不可抵御的力量,整个人被轰飞而出,以比飞射来更快的速度飞射回去,狠狠砸进泥土里。
而老者翩然翻身,一掌拍在空处,有心算无心之下,一个身影仓促接招,其身上的天青宝甲上纹刻的法阵爆闪而出,支撑不了三息便破碎消散,玄品中阶的一件宝甲就这么报废,同样自半空砸进泥土里,身受重伤。
一出手就击退以拳力著称的天孤罗汉,还重伤一位藏在暗处尚未被人注意到的灵修!
场间看客无不悚然动容,不能修灵或是实力低微的开始悄悄退场。自恃有点实力的也退远了些,一个不留神被波及到就必死无疑。
“厉害厉害,斗转乾坤不愧是地品中阶的功法,果然玄妙莫测。”半空中有人鼓掌喝彩,“李院长,我们这都快有六七十年未见了吧?”
一语道破老者身份,天道书院前院长李清玄,二十年多年前遭人暗算,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被三位元虚境强者围杀,没想到不仅没死,反而突破到了元虚三阶。
李清玄朝他大笑道,“施乐圣你个老匹夫也来凑热闹。也好,这些小辈实在太弱,还是让我们来较量较量。”
施乐圣成名至少已有百年,十二年前在张家鼎力相助下,踏入元虚三阶之境。作为交换,以十五年为限,于荆门主峰静修,在张家陷入危机时出手相助。李清玄年轻时与他交过几次手,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印象倒是不错。
虽说是旧相识,出手间却没有丝毫保留,招招凶险,一不留神就是致命的危机。
施乐圣指凝剑气飙射,与李清玄交手几个回合,此间谷地已是满目疮痍。
施乐圣渐渐落了下风,面对李清玄狂风骤雨的招式已经招架不住,以七绝剑法中杀神一闪破势,算是与李清玄打了个不相上下。
施乐圣自知不是对手,开口道:“哈哈,较量就不必了,我一个可打不过你。但是你在天下人面前强抢灵药,让张家丢尽颜面,恐怕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吧。”
“哼,老子不服,再来。”扯着粗嗓子骂骂咧咧,天孤罗汉姚达大踏步走出,一身咒文散出猩红血光,犹如活物般扭动,受李清玄一击几乎毫发无伤。
另一个就有点倒霉,本想寻机会偷袭,反倒被人偷袭,躺着寒气逼人的泥坑里不住咳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元虚一阶的齐言书也坐不住了,飞身而上,加入战局。
“四个元虚境?你们这是打算人多欺负人少啊,”李清玄撇嘴道,“可惜一个已经重创残废,一个才元虚一阶,这可有点不够看啊。”
“那不是要试试才知道。”施乐圣率先出手,百多剑气飙射向李清玄。
李清玄刚刚躲过,斗大的拳头带着血光轰杀过来。
姚达身上诡异的血光咒文让他力量增幅足有一倍,李清玄硬憾一击,不能再像先前那般将拳劲尽数卸掉,暴退百步。
气血翻涌之际,警兆突生,想侧身躲过之时又感觉犹如深陷泥沼。齐言书仅仅只有元虚一阶的实力,挥笔间却挟天地之威,无形的禁锢之力施加在李清玄身上,强如李清玄也不能轻易挣开,本可以躲过的一击这便没能躲开,后心结结实实挨了一掌,阴寒灵力侵体,李清玄脸色发青,凭身体强横,生生忍住喉头的热血,回身就是一拳,可惜这回由于对方早有准备,靠飘忽的身法躲开了,并没有打到。
这才发现李清玄一击之下已然重伤的家伙在一招得手后悄然隐去身形,李清玄眼看着那人凭空消失却始终感应不到一丝气息。
这人居然一开始就在演戏?
那个秃子本就修的肉身之力,身上还有古怪的咒文,而且对憾一拳更多的是借力,没能伤到他倒可以理解,可是这人凭什么在自己元虚三阶的偷袭之下毫发无损?或者说竟有如此自信故意承受自己元虚三阶全力一击?
李清玄十分纳闷。
李清玄暗暗警惕着,忌惮地看了一眼拿着地品灵器——江山笔的齐言书,感叹道,“后生可畏啊。”
“刚才不是还嫌几个小辈弱吗?”施乐圣有些好笑,召回百余剑气,凝成一把玄品上阶的灵剑——白焰六爻剑。
李清玄老脸一红,年轻时实力尚弱便常常越阶对敌,以一敌多,以弱胜强。如今拥有元虚三阶的修为面对几个小辈自然就有些轻视,这才稍稍一膨胀就直接阴沟里翻船。
李清玄装作没听到,伸手朝天一召,一把剑自远方飞射而来。
“别无视我啊!”施乐圣手捏剑诀,以白焰六爻剑施展七绝剑法中绝杀一剑,明明十步之内才能感受到那浓烈的杀伐之气,可是场外的看客却大气都不敢出,四周一片寂静无声。
剑出。
剑至。
齐言书再次出笔,以灵力为墨,一道无形枷锁困住李清玄,李清玄又有一种粘腻如陷泥沼之感。可是在飞剑入手那一瞬间,剑气四溢,无形枷锁直接崩碎消散。
李清玄格挡住施乐圣的绝杀一剑,纵横的剑气留下道道沟壑。
绝杀一剑其势尽在决然之意,以命换命,方能于绝处逢生。
李清玄不给施乐圣搏命的机会,反倒是断了施乐圣的生路,绝杀一剑剑意失了大半,剑身隐隐可以看出道道裂纹。
趁李清玄与施乐圣僵持不下,天孤罗汉姚达掐了几个法印,身上血光更浓,肌肉贲张中有金光涌动,力量再次暴涨,排山倒海的气势凝于拳头之上,这一拳打出恐怕整座山都能夷平了。
与此同时另外那一名元虚三阶的灵修于半空中现形,和李清玄刚出场时一样倒悬着,轻飘飘一掌印向李清玄头顶。
看到李清玄即将被斩杀当场,至少也是个重伤的局面,施乐圣反倒是大骇,疾呼道,“不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姚达蛮牛一般的拳力轰在李清玄后心,暴戾的拳劲透体而出。而那轻飘飘一掌也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阴寒灵力犹如江河一般滔滔不绝从掌心喷薄而出。
李清玄脸色毫无波动,只是抬手接住这一掌,完全无视姚达,任由他一拳打在自己身上。
剑意、掌力、拳劲,三种不同的力量在李清玄体内肆虐破坏,本就被奇毒折磨得残破不堪的身体更加破败。好在先前有天河之水滋润,骨髓深处焕发出顽强的生机,疯狂修复重创的身躯。冰原雪棠解百毒的特性也发挥到极致,经年入骨的毒素在慢慢消融。
李清玄催动独门功法斗转乾坤,体内灵力以玄妙的方式运转,带动三种各不相容的力量纠缠旋转,沿着不同的方向反噬而回。
施乐圣只觉剑上气力大了五分,原本对剑僵持时就有了裂纹的灵剑一下爆碎,再也支撑不住,倒飞出去,关键时刻有地品中阶的碧鳞软甲护体才没有重伤。但伤势也不容乐观,胸前留下一大道剑痕,鲜血淋漓。
姚达只觉得三股不同的力量顺着拳头倒灌回体内,瞬息之间在体内失控爆炸。决绝的剑意,阴寒的掌力,暴戾的拳劲在体内肆虐,即使是他这样强大的肉体也是重创昏迷,刚好砸进先前砸出的大坑。
最为凄惨的莫过于倒悬出掌的那个灵修,李清玄猜测是其身上有保命的秘宝才受己一掌无恙,于是毫不客气地把三股力量的大头灌入其体内,他身上仅是玄品的宝甲早已爆碎,八年前云族遗迹寻来的极品护心珠——昭武神珠也分崩离析,失了重要倚仗的身躯爆出一团血雾,软软从半空中跌落,五脏六腑皆碎裂出血,眼看就不活了。
齐言书见李清玄看过来,感受到那剑上逼人的剑芒,想到那只怕是天品的灵剑,不禁脊背发麻,一下没了战意,告了声罪便退了下去。
张睿渊发现四位元虚境强者都不是李清玄的对手,心中一阵苦涩,这种毫不讲理的绝世强者真是让人无可奈何,不仅夺人灵花,还暴起伤人,一言不合恐怕就会灭人全族,一个不小心张家的五世繁荣就会葬送在自己手上。当下只能期望这位绝世强者得了所求的冰原雪棠可以速速离去。
虽然张家确实号称天下灵修十万,半数在张家,但是近六CD是不入流的灵修,没有修灵的天赋,修为低微。能称得上绝世强者的只有面前刚刚战败的四人,要是还不尽快医救,马上就剩三人了。而通玄境十几人都难敌人一击之力,更何况涅槃境。
李清玄经此一战也受了颇重的伤,不想多废话,径自破空而去。
张睿渊赶紧招呼人为受伤的供奉救治,众多看客见好戏落幕也纷纷告辞离去。聂冰抱着张文轩的“灵牌”回房里歇息,张文辉留下来帮父亲张浩正一起处理这堆乱摊子,幸好张家二子张文斌已自蜀国赶回,刚好到家,有他主持,加上管家张云瑞在旁帮忙,大小事务都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场闹剧归于平静。
荆门谷地之中的冰火两仪眼失了阴阳平衡,可能过个几十年都很难恢复。
阴阳两极满地都是残花败柳,一如张家日后的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