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月的时光在燕京这等人间繁华富贵之地真真果如射出去的箭矢一般令人还未觉察便已流逝,孝宗陛下的圣寿节也在一片喧哗热闹中如期而至。
大明弘治十七年七月三十日正午,满朝文武官员,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各地藩王封臣镇守,以及诸如朝鲜、安南、扶桑等东西南各藩属国和蒙古三部落的贺寿使皆按品级规制齐聚华盖殿,在给孝宗帝后、太子及宪圣老夫人上过贺表,依序进献寿礼后便由内阁首辅李东阳李阁老宣读陛下诏书,大赦天下。由太子代祭天地二坛祈求祖先及神明保佑大明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一时举国欢庆,好不热闹,自汉唐以来,未有如此举国太平盛世,凡此种种,皆不可多表。天下臣民关注非常的孝宗圣寿在一片欢腾喜悦的气氛中渐渐走向结束。
一旬过后,各藩国使节及宗室诸王尽皆离京后,燕京内止有各地皇室封臣仍奉命留京,等候孝宗传召。这其中,金陵的岐阳王,滇黔的黔宁王,中都的东瓯王,江西的宁河王,辽东的武宁侯以及金陵的天下首富皇商沈家皆在孝宗圣寿节后一同被秘密召见于养心殿。
“臣等见过陛下,太子殿下。”养心殿内众封臣跪下请安道。
孝宗闻言挥了挥手,怀恩领会其意斥退殿外服侍的一众执事太监后,半倚着御座的孝宗微笑着对下方跪着的众人道“众卿免礼,此地没有外人。你我君臣可不必拘礼。”又抬头对一旁侍立着的太子说道“照儿,还不去见过众位叔伯兄长,都十三岁的人,如何还这般不懂得礼数。”太子闻言言,便走下丹陛向众人一一行了家礼,见过众人。别看这太子平日里行事不容于礼教,时常捉弄别人,引得一众宿儒老臣常常痛心疾首,大有孺子不可教之虑。但一到此时,便自觉收起了平日里的荒诞嬉笑之态,倒比常人更添了几分庄重威严,令人侧目。话说那一班勋臣哪里敢受此大礼,便一一回礼,折腾了半日方才各回其位安坐。
殿上的孝宗皇帝看着底下的太子与众卿睦和,犹如一家,深感日后江山后继有人,社稷安宁有望,便颔首微微笑着说道“你等也不必过谦,照儿虽贵为太子,然诸卿于国为一方封臣替照儿镇守各方;于家,皆是照儿的叔伯兄长。照儿年幼无知,这天下日后还要卿等多多扶持呢。”言罢,唤回太子侍立于御案旁。
曹国公李濂闻言起身回道“陛下多虑了,我大明福泽绵长,受天命统御万方,上天自会保佑陛下和太子,此乃社稷之福,天下苍生之福,臣等实不敢贪功。”
下首武定侯郭良也立即起身道“如今陛下春秋正盛,而太子也渐已成年,况太子殿下天资聪慧,又深得陛下教诲,日后文治武功想来定可直追太祖太宗,成一代明君,为天下万民颂扬。”
孝宗闻得众人对太子一片赞扬,收起了脸上的微笑,摆摆手示意众卿不可再往下说了,对太子道“照儿,朕与你诸位前辈还有些琐事要谈,你且先退下吧。好好同师傅们读书,不可将学业荒废了。”太子方才听众人在父皇面前一片夸耀赞赏之词,内心正有些得意,忽闻父皇让他退下,虽不大情愿,却只得向父皇及众人行了礼,慢慢悠悠的走出了养心殿。走出门后,略微只隐隐听得殿内似有孝宗责备众人的三言两语便听不清什么了。只得一路同随侍的小太监刘谨抱怨道“刘伴伴,你说父皇什么意思嘛,好端端的让本宫去与各位大人相见,只待了片刻便让本宫退下了,又什么事都没交代。他们这些大人真让人猜不透。哎,刘伴伴,你跪下干嘛?”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已吓的跪倒在地的刘谨颤颤巍巍的说“殿下,请慎言,依制,内官不得预闻政事,违者是要下东厂大狱的。请殿下可怜可怜小的吧……”
太子闻言大笑道“瞧你吓得这个样子,本宫以后还想让你做司礼监掌印呢,看来你是没那个福气了,罢了,还是让张大伴或是谷伴伴来做这个宗主爷吧。”说罢扬长而去,只留下了刘谨愣在了地上。
“殿下,你这半日去了哪里?宪圣老夫人之前还在说你今日怎么没去给雪眉和虬龙喂食呢。”阅微堂前大槐树下的石桌前,郡主问道。连日来,郡主早已和夙氏三兄妹熟络了起来,几个年龄相仿的年青人在一起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自小久居王府的郡主更是对夙氏三兄妹的见闻很感兴趣,常常和太子殿下来此与三人共处。
太子只得将与众封臣的见面一一说与众人听了,末了又自语道“说来也奇怪,今日在养心殿内诸卿,本宫虽很多都不大相熟,但到底知道都是些祖上封王,如今世袭公爵或侯爵各自镇守一方的封臣,只有一人颇为奇怪。”
夙冰最是对天下诸事好奇想一窥究竟的,便急忙问道“哦,怎么个奇怪法?”
太子撑开手中的折扇若有所思道“所有人都依品级着各色官服玉带,只有一个人的穿着似乎太朴素了点,虽整洁得体,却不像是公侯,怕是连寻常人家的百姓都不如吧。能得父皇传召却穿着如此简朴,是不是很奇怪?”说着望向一旁各自沉思的众人。
大家一时都未解,正疑惑时,只听得在树下自顾自的刻着木剑的夙寒说道“有幸同众贵戚得见天颜,穿着却不敢过分奢华,放眼天下,不是只有一家吗?”
夙和、夙冰闻言立时知道夙寒之言,夙和便向仍疑惑不解的太子殿下和郡主道“他说的,是金陵沈家,他家自太祖时便是钦定的世袭皇商,百年下来可称得上是富可敌国了,但太祖曾规定商人不得穿绫罗绸缎,所以就算再富有,沈家人面圣时也不得不谨守此礼。”
太子听得此言,立时欢喜道“有意思,有意思,想不到这天底下竟还有这等有趣之事,明明富甲天下,却不得不收敛财势,本宫对这沈家倒是颇感兴趣。”
夙冰无奈的对太子道“殿下,你可知道,这沈家虽说是受太祖青睐,得以成为金陵皇商,与国咸休,但他家子弟是永世不得参加科举,入朝为官的。这对于不能执掌沈家的其他饱读诗书的子弟来说无疑是非常残忍的。一家的兴盛要建立在众多族人一生的绝望之上,这恐怕未必是福气吧。想来祸福相依,自古皆是不变的。”
“这有什么可惋惜的,他家既蒙恩宠,享受着常人不可企及的富贵,自然就该承受着相应的惩罚,这才是天道轮回,神鬼莫测。”太子一脸威严的说完,回首望向众人,发现大家都噤若寒蝉,不敢言语。便又恢复到往日的嬉笑之态,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还是沐小郡主最先反应过来,忙起身笑着对太子殿下说道“殿下,已近正午了,宪圣老夫人和娘娘该用膳了,我们还是快点过去吧,免得又让宫人们四下里乱找。”说毕便拉着太子往慈圣宫去了,太子闻言也不再理论方才之事,和郡主一同去了。
树下,夙冰、夙和二人还仍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之中,夙冰木木的问道“刚刚你们看到他的样子了吗?简直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可是也一点都不像温润如玉的陛下啊!”夙和苦笑着摇头道。
一旁的夙冰放下手中已成形大半的木剑,冷冷的说道“他,长大了,你们还当他只是孩子?明宫里从来只有人君,没有孩子!要记住他身上流的可是太祖太宗的血。”
二人闻言只得心中各自思忖着“太子殿下已不再是儿时只顾着玩闹的孩子,渐渐地他会戴上翼善冠,披上龙袍,成为一言便可定人生死的帝君。到那时,他,还会是那个心性纯朴,意志坚定的朱厚照吗?”没有人可以给他们答案,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只有一直尽心尽力的守护着他,守护着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