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没有来吗?”高高的宝座上,齐盈单手撑着下巴,兴致缺缺的看着前面戏台上的歌舞,状似无意的问道。
他的声音很低,喧天的锣鼓声中几乎听不到,但是身边的近侍却陡的打了个机灵,看着下方真专注看着歌舞的沈庭筠,躬下身子回答道,“早上还在的,想必现在是有急事走开了一小会儿吧……”
能劳动皇上开金口的,自然不会是底下那位沈大人。
“哼。”皇帝冷笑了一声,不再多说。看着他这副表情,内侍的心里头如同十五只水桶打水一样,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近来沈大人不在皇上身边出现了以后,皇上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陛下。”坐的离皇上最近的沈嫣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的浅笑的斟了杯酒过来坐在他身边,“这次上的新酒不错,陛下要不要尝尝?”
“好。”齐盈淡淡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的接过了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低声跟她说笑着。
可是,近侍看着那个做出“找”的嘴型的皇帝,不敢耽误片刻,踮着脚尖小跑的退了下去。
沈嫣见状,美目微微一眯,但是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半分的停滞。
“贱人!不知羞耻的狐媚子,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敢跟皇上坐的那么近!”
听到近在咫尺的低语,周瑾不由得皱了皱头,提醒似的忘了一眼身边的人,“祸从口出。”
“我,”那华服女子看了一眼周瑾,将怨毒的目光收起,走回前面的座位挺直了身子,似乎要撑起她那一身的高贵。
唉,真是不聪明的女人!看着她这幅样子,周瑾平板无波的眼里头闪过一次鄙薄,而后又很快敛了下去。
他早就说过,派这个大小姐脾气的妹妹进宫是靠不住了,偏偏父亲不听他的,看吧,好好的一步妙棋硬是被走成了死棋。
男人嘛,但凡有解语花在身边,又有哪个愿意去碰冷冰冰的教条书?她只怪这沈贵妃狐媚,却从来都没检讨过一下自己哪点像个女人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提示她,让她在皇帝面前放低点姿态,好为她自己谋个出身。如果她不愿意的话,那他也只能让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周,周大人,你在这里太好了,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动用下人手,找找沈国舅?”就在周瑾发呆的时候,忽然有人跑了过来,一见是皇帝身边的人,周瑾也不敢托大,赶紧扶起了他,“有话好说,请问是怎么回事?”
“请大人跟咱家来。”那内侍见左右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使了个眼色让周瑾跟着他从人群中退出,走到了不眨眼的角落里。
往日这种场合安全问题都由沈言负责的,要找人只管找她,所以他倒还没想到要是沈言不见了找人。宫里头的小太监们往日探听消息还有用,可这非常时期,开场前沈言就严令所有行止听她命令,若有违犯重惩不怠,她不在了她布下的暗桩还在,若是小的们乱窜可就是死了都没出喊冤,所以他就只能把主意打到了周瑾身上。
沈言负责暗卫,这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可周瑾负责羽林卫却是有眼睛的人都知道的事,这场合除了沈言的暗卫也只有周瑾的御林军可以行动,所以内侍只能来找他。
她果然不在。周瑾往人前头瞄了几眼,那高处的皇位旁边除了太后皇帝之外,也就只剩下几位贵妃和国丈,往日最嚣张的沈言竟然没有在那里晃,果然不同寻常。他当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公公放心,我定然会尽快找到沈国舅,通知他陛下要见他的。”
“好,那就有劳大人了。”内侍见这烫手山芋总算交出去了,长长的松了口气,一揖到底的谢过了周瑾之后,又匆匆忙忙的回到殿前伺候了。
临摹好了地图,沈言拿着两张图在案上慢慢的比对拼凑,阿九和方远知道她在想问题,也不敢打扰她,安静的在一旁候着。
这地图,沈言一边转着,一边试图将两幅拼在一起,她觉得既然傅均能把这撕下,那就一定有什么线索藏在其中,那谜题到底是什么呢?
转啊转啊,忽然,沈言的手停在了那里。
两幅图终于被拼在了一起,那轮廓是她无比熟悉的地方。
皇宫!
今天早上她还在研究的地图。
自古至今,皇宫的地形图永远是机密,只有少数人才拥有,但是作为负责暗处防卫的沈言正好是少数人之一,自从她接了这任务以来,皇宫大内的地图便是她背会的第一份资料。而后经常布防,她对于这幅地图的熟悉程度简直都超过了疆域图,所以这相似的轮廓才让她一眼看了出来。
这里是大明湖,这里是太液湖,这里是澹台,这里是瀛洲,这里是万春园……手指在地图上游走,心里头暗暗的盘算着,虽然上面画的图形跟实际上的大不一样,但是从这水流的走势,她还是轻而易举的认出了这些地图上的建筑物。
这是一份皇宫底下暗道迷宫的示意图。
或许当初的工匠为了炫技,便在自己编纂的书里头用了这副地图。可是这种书皇家断然是不会让流传其外的,所以第一版本的营造法式少的可怜,后世流传的都是被删改的版本。
傅均从齐世子那里的帛书知道了皇宫地道图在哪里,然后又千方百计来到宫中,得了那两张图,沈言可不认为他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已。
联想到之前京中那些被大肆购买和囤积的物品,她已经猜到傅均要做什么了。
齐世子与傅均的相处中,沈言看得出两人眼中的情谊,虽然傅均看上去暴躁而缺乏教养,对齐世子的恩宠丝毫不放在心上,甚至还多有践踏,但是当齐世子转身之后,他看着他的背影却无比深情。
佛家谓人生有七苦,外人只看到齐世子对于傅均求不得,却不知道对于傅均来说,齐世子也是那远若天边的星星,若想摘星,只能粉身碎骨。
从别人的口中,沈言知道齐王憎恶傅均,但是为何在重重防守之下,傅均竟然还能逃出齐国,追上出使队伍,跟着齐世子一同上京?齐世子若是有能控制周围士兵的能力,也不至于在封国时看着傅均被生生驱逐而无计可施。既然当初他留不住傅均,那么就算在出使路上傅均能追上他,在满是齐王眼线的出使队伍里他也不可能保得傅均无恙,可奇怪的是,接到通报的齐王竟然什么都没做,就让傅均跟着他一起上京了?
这其中的疑点太多,沈言一直在思索这个人出现的用意,但是现在却忽然明白了。
在傅均出发前,齐王必定见过傅均,虽然没有目见耳闻,可是沈言也能想到到那协议的内容,多半是事成之后不再阻拦傅均,给他一个可以跟在齐世子身边的机会。
而傅均要做的,就是在太后寿宴上,通过地道,炸死皇帝和太后等后宫嫔妃。
想必齐王已经在国都内秣马厉兵了,齐国与国都只隔了梁国,梁王以无能闻名,境内虽然富裕但是防御能力却是零,只要梁王能赶在其它国君到达之前以勤王的名义入京,掌控京城防务,再“抓住”傅均这个凶手为先皇报仇,那么他就能在大义的名分下理直气壮的继承皇位。
太后的寿宴有三天,大部分时间来觐见的王爷世子们都会陪在皇帝和太后的身边,以显示天家和睦。为了来年在封国里好过一些,王爷世子肯定会抓住各个机会讨好太后和皇帝,根本不会离开。而傅均绝对不会伤害齐世子,所以他肯定要选一个能让齐世子退席的机会引爆炸药。
沈言早就将这几天的活动流程记在了心里,粗略的算一下,最近的一个机会就是晚上赏焰火的时候,人多眼杂,他只要选个人送个假消息给齐世子,便能让齐世子匆忙赶回驿馆。
现在巳时刚过未到午时,而焰火要戌时才会开始,她还有半天的时间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想到这里,沈言咬紧了牙齿,抓着地图走出了门口,“阿九,去召集人手,午门外等我。”
“是。”阿九对于沈言的任何命令都没有质疑,听到之后只是应了一声,然后就消失在了门外。
“那,我,我呢?”方远尴尬的指着自己,好像一不小心他又成多余的了。
“方兄,今天真是多谢你了。”沈言匆匆的对方远一拱手,“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只是我现在要去做的事情你不方便跟着,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就此别过吧。”
“嗯,好。”方远听到她这么一说,心里头微微的失望,但脸上还是强摆出了笑容,“我不耽误你了,你赶快去忙你的正事。”
“那告辞。”沈言点了点头大步朝门口走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丢了一句“今晚不要去看焰火”,然后就匆匆的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