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十二年四月初三,盛安王朝京都盛安城。
此时,春暖花开,正是踏青好时节。城内的长兴一街人潮攒动,两旁的茶楼、酒楼,皆是座无虚席。远远的,两少年郎骑着健壮的红枣马儿嘚嘚嘚嘚地来了。
人潮像潮水一样,涌动起来。
“红马儿嘚嘚嘚嘚,探花郎儿寻花了。”
“红马儿嘚嘚嘚嘚,探花郎儿寻花了。”
……
云潼跟着浅吟几次,转头对着同伴林岭弯着眉眼笑了。
林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喧闹之中便问他为何发笑。
云潼不曾听清林岭的话语,却看明了他的口型,便笑得更欢快了。
他有着一双甚是标准的桃花眼,笑起来眼如一钩弦月。他这一笑,犹如三月盛开的桃花,绚烂缤纷。茶楼里泼辣胆大些的小娘子径直丢了帕子下来,十里长街,一路香风。
他毫不客气地接下空中飞舞的香罗帕,对着漂亮的小娘子吹了一个又一个响哨。
林岭想劝他莫要这般张扬,可人声鼎沸,谁又能听到谁的话呢?倒是一旁蹦蹦跳跳的垂髫儿童,年纪虽小,人亦不多,却齐齐唱着“红马儿嘚嘚嘚嘚,探花郎儿寻花了”,甚是清晰悦耳。
他有些脸红,这般多的人,一眼望去,摩肩接踵。
古人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他不是状元,只是二甲进士,却因年不过弱冠,被同科举为探花郎。他的风光不下于状元,却难免怯怯,万众瞩目,不过尔尔。此一生,仅此一次罢!
他看看云潼,怡然自在,满面春风,盈盈笑意。
云潼,乾州人,年十五,今科榜眼,圣上钦点“三鼎甲”之一,今日一同为探花郎。
他记得,古人亦曾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云潼,他就好似街头的痞子,举止放浪,言语无状。
这样的一个少年,金銮殿上,他对着盛安王朝的缔造者,淡淡地笑,不卑不亢地说:“圣上,可否请高中官替臣磨墨?”
他不知彼时满殿的学子是如何感受的,他却清楚记得,自己背上汗迹斑斑,高中官乃是圣上身边的侍人,便是文武百官亦不轻易得罪于他,又何况指使他……干活!
这般惊骇之举,自前朝开科取士至今,云潼是第一人。
他着实胆大。
圣上也是当着天下学子夸奖:“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
云潼却挑眉,说得毫不在意:“圣上,高中官闲着也是闲着,若臣高中一甲,高中官为臣磨墨,便是臣的恩人了,亦是脸上有光的,不好么?”
不好么?他问的理所应当,好似“三鼎甲”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然而,事实证明,果真如此!
琼林苑。
云潼下了马,尽管内侍在旁帮着他,他仍是以一种极为不雅、难以启齿的难看姿势下了马。这一过程,耗时半盏茶的功夫,好些同科着实忍不住,便偏过脸闷声笑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与等在一旁的林岭将自己寻到名贵之花交于侯着的宫女,待状元郎来了后,他与林岭寻来的花儿是要与诸位同科寻来的花儿做个比较的,若名贵不及他们中的任何一株,那是要受惩罚的。
和同科们一一见过礼后,云潼和林岭便与众人排排站好,等待着他们今科的魁首。
柳逸贤,青城人,年二十又四,今科状元,圣上钦点一甲之首。
乌压压的一众人,站姿端地如松,那股子文人的儒雅之气尽显无遗。
云潼明目张胆地撇嘴,觉着颇有些好笑,科举之中,家中贫困的不在少数,贫困之家,哪里注重仪表,如今金榜题名不过是照搬照抄,委实有些格格不入。他又肆无忌惮地打量与自个儿并肩而立的另一榜眼。
孙简,祖籍武阳郡,世代书香之家,年二十二,是个真正的读书人,其父孙极任尚书省尚书令一职,深得圣上之心,背景甚是非同一般。
云潼动了动脚,悄悄后退了一步,正正好可以将孙简的站姿一览无余,分明是一般站着,却无端地比别人闲适自然,甚是好看。
这便是世家大族养出来的文人罢,一股子宠辱不惊、气定神闲的姿态,却又不盛气凌人,真真是个温文儒雅的君子。
云潼赞叹一声,又悄悄地退后一步,再度一阵观察,如此气度,可不叫人心痒难耐么,可不就叫人暗暗地学他的一举一动么。他整整衣襟衣袖衣摆,站直了屈起来的膝盖子,又抬头挺胸,面上带着笑意,却又好似不在笑。
过了一会子,他忍不住探头打量孙简以及众位同科,果真只有孙简还是那般遗世独立。看着看着,他“扑哧”地便笑了,好看地移不开眼呐!
这一笑,好似大石打进了一池子的清水,“咕咚”一声,惊了四方。
孙简偏过脑袋,可巧就捉住了云潼绞在他身上的灼热目光。他无声地笑了笑,这姓云的可真是不知何为“非礼勿视”啊。一双眼的目光几乎不曾离过他,那么赤忱忱的,纵使他从小引人注目,亦着实不易无动于衷。
“莫不是某身上开了一株名花,叫云探花不采不痛快?”
云潼望着他的脸,不住惊叹,闻言便答道:“真真是一株名花,令某惊艳无比。孙榜眼平日里是如何吃的,所谓人比花娇,便当如是了,某可算是懂得此语的真谛了。”
他的语气甚是真诚,一双眼亦是真诚十分。孙简一时竟是无言以对了,这人何止是不知“非礼勿视”,更是不知“非礼勿言”。
他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平时涵养甚好的读书人,个个涨红了脸,眉眼含笑,两颊鼓动,双肩颤抖,已是憋闷得厉害,若是能够大笑,只怕早已捧腹了,兴许还能在地上打几个滚。
“某乃天生丽质,帮上云探花,某之幸也。”
天生丽质,天生丽质……
瞬间,闷闷的笑声荡然无存。那一双一双的眼睛,皆是惊骇地瞅着孙简,就如金銮殿上,一双一双的眼睛惊骇地瞅着云潼时,一模一样,未有一丝变化,可媲美石雕。
“云潼真羡慕,这般好容颜,某若有,便不必苦读了,开个坊子便足矣了。”
“哦?某愿闻其详。”
云潼将其仔仔细细地端详一番。
眉间微跳,孙简颇尴尬,他将话说得过快了。
“某若有姿容如此,开个坊子天天叫卖,可不是极好?银两来的快,亦不辛苦,可惜可惜……”
他无力哀叹一声,却青白了孙简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