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临风将丝线编的锦帕揣回兜里,只觉得命运有时候是个很玄妙的东西,当初他以为自己应该一个人孤独终老,即便是心里揣着这么一个不可能的人,身边也应当是始终一个人。可命运同他说,有个步临飞的存在,然后步临飞便出现了,出现在他生命里,从早到晚,一举一动无一不影响着他的思想。而终当步临风习惯了两个人的时候,命运同他说,步临飞要走了,而且是一走不回的那种。
步临风怀里揣着的是步临飞送他的见面礼,且不说那金丝线编织的锦帕有多值钱,单说锦帕上记载的已经遗失已久的乐谱,便是他求之不得的宝贝。原本那乐谱是记载在一张皮纸上,步临飞硬说这纸太没情调,还不如一盘酱肘子配一盅酒来的有情调。可步临风喜欢,步临飞秉着收个小弟的想法,将这件事变得符合他情调一些、于是,那原本记着乐谱的皮纸被替换成了金丝线编织的锦帕,还是步临飞费心费力寻了好几个能工巧匠,编帕子的编帕子,研究乐谱的研究乐谱,然后给合二为一了。
“阿风,我走了。”
若是按照步临飞的想法,如今步临风坐在河畔的六角亭里头,给步临飞弹个曲儿送行,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天地间,也应当是一件很没情调的事。步临飞硬要说步临风没情调,他也无话反驳,可步临飞要去赴死,若是给他备一盘酱肘子送行,委实不大像样了些,临行前给步临飞弹一场离别曲,已是步临风想得到的,最有情调的事情。
可果然,步临飞踩着古琴的调子只走了一半,便一脸不满意的折回来挨着步临风坐下。
步临风瞥着眼瞧着步临飞道:“怎么?”
步临飞往步临风边上挨近一寸,腆着脸道:“阿风,唱个曲儿吧。”
步临风勾着琴弦的手一抖,嘣的一声险些掰断了指甲。“我觉得你还是走吧。”
“嘤,你大哥我想听嘛~”
“......我不会。”
“唉,那时在夜席阁,你我皆吃的很好,吃的很好的闲暇,你就没去听听戏台子上的曲儿?”步临飞嘿嘿的笑了两声,又挨近一寸,“你看,你是个道士,再不济也不会对听过的曲儿一点印象都没有。”
步临风叹了口气,无奈道:“......你想听什么。”
“哎!就是内个第二场的时候,山里头姑娘唱给情郎的歌!”
“走好,不送!”
步临飞扑向一边抱着姓方的将军给的佩剑,委屈的摸了摸眼角,“你大哥我都要去死了,你也不满足我临行前的遗愿。”又摸了摸眼角,看着步临风抖着眼角在古琴上拨出第一个音,他步临飞的世界,圆满了!
其实步临飞也不记得那晚台子上唱了什么,他只记得烛光很美,岁月很美,临风也很美,自己也应当在生命的最后一些时辰里愉快的美一把,然后他就喝醉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步临风在步临飞哀怨的眼神下,抖了抖身子,接了句,“远在天边的情郎啊,你何时还。”
“咦!不是我说,还特顺口!”步临飞含了个难得正经的笑意,“唉,你大哥我这回要走了。”
要走就快走吧......步临风终于将拨着琴弦的手放平,沉着声音道了句“走好。”
“你就不挽留大哥我一下?”
“那你别走。”
“唉,可是你大哥我是有要事要办。不得不走。”
“那你走好......”
步临飞伸手到怀里掏了掏,没掏出什么,褶着脸往步临风哪儿瞧了眼,没胆子往他怀里掏,只能扯着衣袖揩了揩眼角,“我怎么就收了个这么没良心的小弟,大哥都要去赴死了,都不挽留我一下。”
“......”
三月的风和暖,步临风被步临飞气的也很和暖,忍住了将手中古琴一把拍到步临飞脑门上的冲动,他终究还是忍下火气,攒出个难过的面容。“大哥此番离去,乃是去办一桩大事,事成名留天下,事若不成,也定然名留世人心中。”
“也留你心中吗?”
步临风一个垂眼,从古琴上拨出一个低音,压着干涩的嗓子道:“留。”
“唉。”步临飞将手撑在身后,看着天空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辈子老子脑子生的不大好,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做个剑客。”
“所以你如今面临死亡,后悔了?”
他顿了顿,正起了身子,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极少的认真的笑意,“我原来以为下辈子很远,其实也不大远了。”又站起了声,草编的鞋底踩在才长出的新叶上,吱呀吱呀的响,“要是后悔,我早溜了,还等着领了任务才后悔嘛?”他挠了挠脸,小声道:“其实说是有一点点后悔了,也不为过。”
“阿风!”
“恩?”
“若是有缘再聚,酒可不能缺我的。”步临飞洒脱的笑了两声,再道:“你唱那首高渐离惜别荆轲的歌,真好听。”
步临风垂着头,没再搭话。谁都知道这什么意思,
步临飞蹭蹭蹭的跑出去两步,像是想起什么的又蓦然一个回头,笑的同树梢头的花骨朵一般:“阿风。”
步临风抬头看他。
“阿风,暮春了,桃花终于是开了,你大哥我下辈子啊,投胎了下辈子再来找你,可别落下了你大哥我的桃花酿和桃花糕啊!”又添一句:“酒要提前备着,我喜欢陈年的好酒!”
“......好”
三月草长,偶然的一阵睦风没过了步临风的身影同他怀中的琴。他最后一句话,步临飞跑的太远大抵是没听见,他想,大概步临飞再也听不见了,好与不好,都是一个样。
‘步临飞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步临飞啊,他是我一辈子都追赶不到的海市蜃楼。”
一旁的桃树幽幽绽出一个花骨朵来,溢出些香味。以往桃花开时,步临风会想起那一袭桃粉色衣衫的姑娘。以后桃花开时,他还会想起那个扛着长剑在着之西江之畔同他道别的步临飞,这一别,再无相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