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想到蓝雪身后那密如蛛网、复杂深厚的背景,杨子建苦笑了一下,心马上冷却了下来,随便附和道:“钢琴似乎比建筑更难学吧,没有名师教的话,很难学好。”
蓝雪骄傲道:“我爸爸聘请的老师是毕业自中央音乐学院的徐京老师,南剑市最优秀的演奏家。不过,我学钢琴是出于兴趣,并不是要当音乐家,我只是想当一名小学老师,我觉得这世上最伟大的职业,就是当老师了。”
蓝家真有钱啊,杨子建感叹,想到了后世的老师形象,叹道:“当老师更惨。以中国应试教育的发展方向,老师将会变得非常尴尬,想进入市场,又被道德束缚,想高尚又高尚不起来,因为老师也想把日子过好一些。”
蓝雪皱眉不悦道:“这是什么意思?”
杨子建说不下去了,后世似乎哪一行都不干净,因为国人太会钻空子了,再好的制度,都管不了聪明绝顶的私心。
这时,杨妈回来了,和客人一番招呼,亲自给他们倒了一轮茶水。
随便寒暄了一些话后,蓝鸿见时间不早了,就道:“今天是中秋节,大家都要回家团聚,我们这就告辞吧!”
“好好,咱们走。”张桦率先站了起来。
蓝雪对杨子建道:“我家里有许多书,我叔叔喜欢看柏杨和顾准的书籍,我建议你也看看,增加些哲学、历史和经济学的知识,你的散文观点有些陈旧,喜欢引用古文,还推崇古人,这不好。如果你没有这两种书的话,可以到我家里借。”
蓝鸿显然并不想妹妹和杨子建太接近,连忙道:“杨子建现在是小作家,在报刊发表文章,你还好意思推荐他读什么书?”
杨子建连忙道:“好,我有空会登门拜访蓝家的。”
蓝雪这才满意地跟着她哥哥、杨桦等人离开。
杨子建送他们到角门,望着他们消失在巷口的弯道,这时,姑丈李德群和姑姑杨士芸从进士巷的另一端走来了。他们看到杨子建,立即一顿猛夸,弄得杨子建不知说什么好。
到了正厅,坐下喝茶,杨子建问道:“姑丈,昨晚马镇长来看望我,到底有什么目的?我昨晚喝酒喝多了,还发了高烧,根本没听明白他到底说什么?”
李德群吃了一惊,皱了下眉头道:“那你昨晚向马镇长建议学习JS周庄的事,难道是你胡说的?”
“那是千真万确的!”杨子建断然道。
“那就好,听马镇长口气,他对你的建议非常重视。”李德群松了口气,然后解释道,“马镇长来看望你,其实是想提醒你一下,我们南塘镇很穷、很落后。”
杨子建就更不解了道:“这是什么意思?”
李德群对外甥的政治理解能力很伤脑筋,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这都不明白吗?你们会写文章的文人,总是喜欢夸大,如果你把南塘镇写得山明水秀、繁荣富强,那市领导看了会怎么想?别的乡镇看了会怎么想?以后我们南塘镇的财政预算该怎么制订?所以马镇长才要亲自给你打打预防针,对家乡的景色描写、古房子古桥写得多夸张都无所谓,但经济发展、老百姓生活不能乱写——嗯,最好写得越穷越苦越好。”
“哦,我个去!”杨子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镇长在中秋节前一个晚上跑来表扬诉苦的真实原因。
到了早上九点四十分时,家里又来了一堆亲戚。
杨家的三位健在的族叔公来了,常爷爷来了,大舅来了,连二伯都来了。
难道老杨家要请亲戚吃中秋宴,但家里并没弄准备什么饭菜啊?杨子建一边陪着长辈们添茶倒水,一边用目光询问杨妈。
杨妈苦笑了几声,悄悄在儿子耳边道:“你二伯说要祭祖。”
“祭祖,我们杨家祭祖不是在农历十月份吗?”
杨妈道:“你文章发表了,你二伯说要将你发表的文章汇报给老祖宗们听一下,让老祖宗知道杨家后辈开始有出息了。”
杨子建听了,脑袋开始冒汗了,想到要将这些样报信封放在贡桌上当成祭品的样子,他不禁成吉思汗起来。
其实主要是杨妈吹牛吹得过份了,弄得亲戚们以为杨子建成了全国闻名的大作家,连镇长都要上门表扬,特别是二伯父,他觉得这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应该小祭一下,然后到处串门,立即得到了三位叔公、常爷爷这些闲得发霉的老人家的支持。因为杨家世代书香,但自解放后,杨家大多数人已经沦落为半文盲的农民,粗鄙不文,让他们每次祭祖时都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这时,几个老头装模作样看着报纸发表的文章,常爷爷还特别大声朗诵段落。
好在报社的牛皮纸信封都比较结实,折腾了这么久,都还没有弄坏,但报纸已经变成了旧报纸,皱巴巴的,重装进信封时,鼓得满满的。
杨父也提前回家,和常爷爷讨论小祭的事。
但没过几分钟,他们就争吵了起来。
杨父大声吼道:“谁当主祭?这事得说清楚。按理,该由大哥他来当,但他在省城工作一向没空回家,这十几年来,都是由他指定我代理家主。我现在住主宅,是嫡支,应该由我来主祭。”
“放你娘的狗屁,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二哥。你妈妈不过是填房,有什么资格当主祭?”二伯跳起来大骂道。
“你又算什么东西,当年阿爸走掉,你躲到哪里去了……”
然后两人轰轰烈烈地进入互揭阴私的程序,大吵大闹,要不是有常爷爷和几位叔公在场,他们兄弟马上就得动手打架了。
其实这都是分家产闹的。当年杨父分到半毁的主房,二伯分到较好的别院,但两人都不太满意,二伯是兄长,认为自己该住主房,杨父认为是幼弟,应该受照顾分好点的房子。但远在省城工作的大伯却让老六杨父住主房,结果杨父和二伯两家从此生了隔阂,见面就吵架,而且把相通的角门给堵上,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味道。
这次还是一样,为了传统身份的那点面子,斗得像公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