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悦蛰伏在重屋前的第三棵古松上面,等季历的马车。
古松张开着翅膀迎客,姒悦躲在翅膀下面抱着剑准备接客。
虎兄虎弟拿着两把扫帚进了重屋里院,很认真地扫,连余光都用上了,一点香火布屑都不放过。
“快来买香,今天打八折。”老皮憋着嗓门在外面吆喝。
这是在喊预备。
听到预备的信号姒悦的心跳了一下。
有规则的心跳没人感觉到,能感觉到的全是不规则心跳。
姒悦感到一种异样,肩膀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就如小时候在寒风中小便的激灵一抖,大人常说那是身虚的反应。
姒悦明白得很,现在自己不是身虚,是心虚。
从小除了习武就是练胆魄,练的是脚下山摇眼前雪崩不动于心的磐石功夫。现在居然会心虚?
姒悦似乎看到了笑笑抱着覃在笑,又仿佛听到笑笑在说“早去早回。”。
人就是这样,一旦有了儿女情长就会牵肠挂肚。姒悦使劲摇了摇头,想克制杂念,集中精力。这是最后一次行动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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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屋前终于嘈杂了起来。一批士兵来了,辛甲昂首阔步迈进重屋里院。
经常待在诸侯身边的侍卫长没理由缩手缩脚的,更何况马上就要被方茂山大庄主雀屏中选呢?辛甲一进重屋里院就扯开嗓门吆喝:“闲杂人全到门外去!一个都不能留!”
虎兄虎弟没有出来。环卫工人不是闲杂人。
清场后的重屋里院只有两兄弟在认真扫地,主要是墙边的死角。野狗没吃完的一根肉骨头嵌在墙角处,扫了几下扫不出,虎兄蹲下去用手把它拉出来扔进了簸箕里。态度严肃而认真,起码比狗啃肉骨头要仔细得多。他们的眼睛在院子里,耳朵却留在外面。他们在等父亲的信号。
一起动手,一举歼灭。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着。
季历的卫队到了。
卫队很有威势,红缨红盔,鱼鳞铠甲,干盾长戈,这是武装到牙齿的红甲军。
有这么一支护卫,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季历的马车随后准时到达。因为准时,他的到达具有了幽灵的性质。而他的人也像个幽灵,罩了一件黑色的大披风坐在马车上,身形陡然胖了许多。胖幽灵比瘦幽灵更显得古怪。
老皮点燃了落地香,气沉丹田用劲一吹,上端的明火灭了,一股浓烟腾起,像大漠狼烟。接着“嘿”了一声,这是动手的信号!
重屋里院虎弟的扫把用劲了,刮出一团灰,和外面的“狼烟”遥相呼应。辛甲上前阻止,虎兄虎弟的虎剑同时出手。
辛甲不怕死,无数次的生死之战他都活了过来,最后死的都是别人。他看到两扫地的居然张牙舞爪的冲上来火得不得了,大喝:“找死!”
外面老皮已经从落地香尾部抽出了打虎锏,趁着烟雾像头猎豹扑向风让。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心有灵犀,父子三人一齐动手。
风让正在下马,一声气沉丹田的“嘿”让他一怔,接着看到有人捧着高香朝他窜过来,明白了,这个烧香的要给他下马威。他又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透过浓烟看到了一根打虎锏。
打虎锏这回不打虎,打的是马脚。
风让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姒悦同时从古松上一跃而下。
风让在半空脚下没根,这是姒悦刺杀季历的最佳时机。
姒悦下面就是季历的马车,从上至下一剑毙命。
可是,有一点他没算到,马车上不是一个人,是两个。
季历直起身子抬头,看到树上有人下来,惊愕了,浑身一抖,身上的披风抖落在车上。
他的手上还抱着一个孩子。
孩子是季历的小女儿,刚满周岁,身上长满了疙瘩,俗名风疹块,昨晚上老哭,今天顺便抱来为她烧柱香祈求平安。
现在孩子不哭,看到一个叔叔从天下掉下来,居然咧着嘴笑。就如后来的电影《超人》中红衣超人从山顶跃下,孩子看了会拍手憨笑一样。
孩子的反应古今中外都一律。
这孩子像覃!
姒悦茫然了,恍惚了,是那种对突发事件猝不及防的不知所措。动作迟疑了一下,凌空一个前滚翻准备正面再击。剑是笔直的,杀气全逼在剑尖。
孩子吓着了,被杀气吓着了。眼睛瞪得老大老大,远离了小鼻小嘴,吊眼相望,连本能的哭都忘了。
小女孩吓坏的样子反过来又吓着了姒悦。他手上的动作停顿了,杀气全消了,全身肌肉僵硬,像一块石头似的掉在了地上,然后听到“嘣”的一声,右手不能动了——右肩胛骨挨了重重的一戟。
这一变化也就一个喷嚏间,但这个喷嚏打出了一条界河,河那边是未来安逸的生活,河这头却悬浮着失败的苦果。
这一戟当然是风让下的手。
风让从马背上跃起本来是要反击老皮的,但看到姒悦从树上跃下后马上改变主意,倏忽一扭身扑向姒悦,救主要紧!
风让一变老皮也跟着变,打虎锏几乎同时舞向了风让。风让的戟挥向姒悦时自己的眼前先黑——被打虎锏击中头顶,手中的锏只是惯性前冲砸在了姒悦的右肩上。
全乱套了。
院子里的辛甲听到院外的动静知道不妙,甩开虎兄虎弟窜到了季历身边,组织卫队在瞬间搭起了人墙。弓箭手拈弓引箭。
老皮和姒悦呼啸一声往重屋里边窜,四人照原定路段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