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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风雨七彩路(下)父亲的社交圈

我父亲的社交圈子十分狭小,主要是迫于生活的压力,整日里为解决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忙碌奔波,没有闲暇和余力去结交朋友。他的朋友都是工作、生活圈子里的人。爷爷的朋友李智勋、木匠李爷爷、还有一个那时在我家种过菜的李兆有爷爷经常到我家坐坐、聊聊,自不待说,别的朋友都是我父亲的工友、渔友、猎友。

和我父亲最投契、最密切的朋友是倪朝有的儿子倪秀山。他和我父亲年龄差距很大,小有二十多岁,却是关系最亲近的“忘年交”。他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子,长方形脸,双眼****的,两个颧骨稍高,长得英俊,笑起来特别有魅力。人又聪明能干,很受女人青睐。他跟铁路装卸队的老耿头学会了京剧的全部行当,特别是拉得一手好京胡,他也带出了不少徒弟,他们经常在一起玩“票”,自得其乐。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住过一个女房客,姓曹,跟他学青衣,嗓音浑厚、嘹亮,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至今她那举手投足、一颦一笑,我还历历在目;那腐骨蚀心的声音仿佛就萦绕在我耳旁。

其后,倪秀山跟我父亲学织网打渔,他秀口惠心,凡事一学就会,而且水性好、有闯劲,打渔的本事一点不比我父亲差。

他讲义气,遇事肯为朋友着想,对我家帮助很大。

铁路职工孙彦,喜好文艺,和倪叔叔一起演个《铁弓缘》、双簧什么的,渐渐地和我父亲也熟悉起来,跟着我父亲学会了织网、打渔,而且打渔的瘾头特别大。他在车站西头的白房住,等孩子长起来,房子不够住,我父亲帮他盖起了三间大瓦房,一时成了平房的样板房。

我父亲最早的朋友是王老五大爷,他本名叫王玉泰,在家中排行老五,所以大家都叫他王老五,渐渐地他的本名反而没人叫了。他懂点民间医术,会扎针放血,我二弟小时候受了寒,就是他给扎好的。他是“老炮手”,是打猎的好手。我父亲就是受他的影响,买了一杆“大把子”,逐渐学会了打猎。王大爷没有儿女,收养了一个儿子,长大后,在临江林业局机械厂做技工。

六五年冬天,王大爷退休了。有一次,他独自上山打猎,走到马家岗岗后,干沟子上掌,遇到一只火狐狸,浑身通红的毛色,个头很大,就跟在我王大爷身后,不即不离的,我王大爷也不理它。也许是迷信思想作祟吧,打猎人定的规矩,狐狸是不准打的。我王大爷继续前行,那狐狸仍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王大爷站下,它就坐下,两个前爪举在胸前,眼睛盯着我王大爷。我王大爷转回身来哄它,它也不理。王大爷心想:“你以为我真不敢打你?我要举枪你还不走,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是你自找的。”想罢,我王大爷端起枪来,向它瞄准,意思还是把它吓走。可是瞄了半天,它不但不走还抖搂了抖搂毛。我王大爷的犟劲可就上来了,搂头一炮就轰了过去。我王大爷的枪法那是很准的,要不能称为“炮手”吗?等硝烟散尽,我王大爷凝神一看,那狐狸咋也没咋的,仍然坐在那儿,逍遥自在,尾巴还一翘一翘的,仿佛在示威。我王大爷这气呀,胡子都要翘上天了,接二连三地开了好几枪。那时候,“大把子”已改成了“撅把子”,往枪膛里上子弹那种,比“大把子”装填子弹快多了。那狐狸仍然不跑不逃,若无其事地坐在那里,瞅着我王大爷。我王大爷肚子都要气炸了,迅速换上枪弹,仔细瞄了瞄准,一搂“勾死鬼”,只听“轰”地一声响,我王大爷便失去了知觉。原来,枪膛炸了,半截断抢从王大爷的右脸颧骨下的腮帮子扎了进去;冲击的力量把他打倒在地。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王大爷醒了过来,眼睛被什么东西烀住了,使劲睁了睁,睁开了一条缝,只见天地一片红色,那只狐狸早已无影无踪,血红的太阳已经过了中天。原来是自己满脸血迹。王大爷伸手一摸,断抢仍然扎在肉里。王大爷慢慢坐起身来,把包饭的包袱皮,撕成布条,摸索着把断抢拔出来扔掉,用布条把伤口包上,站起身挣扎着走回家。

从那以后,王大爷脸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伤疤,他再也没摸过枪,天天挑着渔具到当石沟口打渔。

还有一位冷大爷,是我爷爷在错草住时的老邻居,生平最爱打猎。枪法如何我不知道,但“打猎经”却是一套套的。他就老两口,没有儿女,冬天每天晚上,都到我家说古拉今。

他总是教我父亲上山时,要扛着枪,把引火帽压好,食指勾着扳机,大拇指搂着“大把子”的狗头,遇到起飞的野鸡,抢往下一拿,大拇指顺势就把狗头楼开了,一捋上踪就搂火,打飞那时十拿九稳。打“卧”儿(就是猎物趴在那儿),要看上下坡。猎物在上坡,要瞄脊梁杆;在下坡要瞄肚皮。

他讲了一个打老虎的故事,吓得我汗毛直竖。他说,有一个“炮手”,住在错草还往里走的地方,枪法那是没说的,说打你的眼睛,绝打不着眼睫毛。这天,他一个人扛着猎枪上山了。走到一个陡坎儿上,他身上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他“咦”了一声,心想:“莫非这儿有大牲口?”就往后退了几步,找了一棵树,倚着树坐了下来,把子弹压好,握着枪,屏气敛声,凝神谛听着周围的动静。过了半天,毫无异常,他心里开始“画魂”:“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我感觉错了?”正要站起身,突然一个斗大的虎头,从坎儿下冒了上来,头上的“王”字纹比巴掌还大。他一屁股跌坐在树根,抓起枪,瞄了一瞄准,“嗵”地一枪就打了过去,只见那虎一下子蹿上了半空,一个转身,跌落到坎儿下去了。他知道打中了,但不知是否把虎打死了,赶紧装上子弹,举着枪在这儿等着。不一会,虎头又从坎儿底下冒了出来,他想:“这回我可要打准了,要叫你上来,我还有命吗?”想着,他凝神屏气,仔细瞄准了打了一枪。那虎还是一折身,跌回坎儿下去了。坎儿底下的情形他看不到,他寻思:“这回你该跑不了了吧?”就站起身想到坎儿上看个究竟。刚站起身,就见虎头又从坎儿下露了出来。他心里一惊:“今儿个是怎么了?真是撞着鬼了,这虎怎么干打不死呀?”冷汗从他头上可就下来了。猛兽就在面前,不容他多想,赶紧抓起枪又是一枪,那虎仍然翻到坎儿下面去了。他定了定神,心想:“这回别冒失,等它确实不再上来了,我再过去。”果不其然,他心神还未落定,那虎又晃晃悠悠走上坎儿来。还没等它整个脑袋露出来,他就瞄准“王”字,打了过去,那虎翻身就掉了下去。这时的他,手脚绵软,全身没有半点力气,心想:“今天我是玩完了,我这一生祸害生灵太多,老天爷这是向我讨命来了。”想罢,他坐在树根处,擎等着老虎来向他讨回血债了。等了半晌,四周没有一点动静,他只听到自己心脏“蹦蹦”跳动的声音。慢慢地他身上恢复了点力气,他爬起来,走到坎儿顶,向下一看,“唉呀妈呀”地失声惊叫起来。原来,四只虎,都是天灵盖被打碎,躺在坎儿下。他“啪啪”两下把枪摔了个稀巴烂,从那以后,金盆洗手,再也不打猎了。

他还讲了一个故事,使我差点笑喷了。这个故事发生在大阳岔林场的沟里,确实是实事。有人下了一个套子,准备套狍子。套子下在一棵倒木上,倒木有两虎口粗细,一庹多长。“狍子力量小,反正也拖不走,这么块倒木就足够了。”——他想。等他去溜套子,发现套子没有了,倒木也不见了,下套子的地方树棵子被压倒了一片,仿佛趟出了一条道,他就顺着踪迹找了下去。前面树木密了一些,灌木丛被压过的痕迹没有了。却发现树皮有磕碰的痕迹,他就捋踪跟了下去。原来一只黑熊钻进了套子,黑熊力气大,它没法拿下套子,就拖着倒木往前走去。黑熊体形大、动作笨拙,眼睛上方的毛发特别长,常常把眼睛遮住,所以东北人管它叫黑瞎子、熊瞎子、狗熊,但是它相当聪明。只要人不冲撞它,一般情况下,它是不伤害人的。黑瞎子拖着倒木走到林子密的地方,倒木绊绊拉拉,那狗熊就把木头扛在肩上,往林子深处走去。下套子的人,跟着走出很远,听见熊叫,驻足一看,大喜过望。原来,那只熊扛着木头上了树,当它下树的时候,木头卡在树枝上,黑熊吊在那里打提溜。山里人都知道,黑瞎子会上树,但不会下树,往往都是往树下掉,所以有“黑瞎子跌膘”一说。下套人喜出望外,心想:“这下可打个老实的。”想罢,他就赶紧回去取枪,并招呼左邻右舍的邻居来帮着抬黑瞎子。一行人来到山上,一看那黑瞎子仍然在那张牙舞爪,就是没个抓手,急的嗷嗷直叫。大家都以为这下子那还不是“坛子里抓王八——手拿把掐”呀。下套人叫大家先站在山坡上不动,等他把熊打死,大家再帮忙往家抬。下套人端着枪凑到黑瞎子跟前,举枪瞄准了黑瞎子胸前的白毛。东北黑熊有一个特点,胸前心脏的部位都长着白毛,这是他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只要打正了管保一枪毙命。黑瞎子悬在半空,身子不停地旋转,下套人举枪等黑瞎子转过来,照准白毛就是一枪。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一枪不但没结果了黑瞎子,反而把钢丝套打折了。黑瞎子挣脱了钢丝套的束缚,撒腿就向下套人追来。下套人扔了枪,转头就跑,他哪跑得过黑瞎子,没跑几步就被黑瞎子抓住了。只见黑瞎子一把薅过他来,塞在屁股底下,,硕大的身躯就坐在他身上了,而且还使劲揻了揻。求生是人的本能,下套人在黑瞎子身下,本能地挣了挣,可黑瞎子像泰山压顶一样,把他压了个结结实实。黑熊见他在身下挣扎,就转过身来,在他头上啃了几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倒使下套人清醒过来。传说,黑瞎子不吃死人肉,刚才心慌意乱把这茬给忘了。既然想起来了,下套人马上躺在地上屏住呼吸,一动不动装死。黑瞎子见他死了,待了一会,起身离去了。众邻居这才一拥而上,把下套人送到医院。他虽然面目全非,但毕竟捡回来一条命。

安国海叔叔是造纸厂的工人,长得浓眉大眼、方面阔口,声音似钟。他每次来都不多说话,只是喝着茶水听大家唠嗑。有一年春节过后,他从厂民兵连借了一杆步枪,领我父亲、我和王玉春上山,五天打了五只狍子。但他从不吹嘘。

一次,冷大爷说:“其实,子弹的速度并不快,二百米开外,看见枪管冒烟,人再躲就来得及。”

我父亲说:“那不可能。”

冷大爷说:“你还不信,我敢和你打赌。你上烈士塔下站着,我在这道口开枪,估计这也就二百多米,你看见冒烟了再躲,保证打不着你。”

我父亲说:“我可不干。要是你打歪了,我一躲,撞枪子上了,怎么办?”

单叔叔是煤建公司的职工,他就住在我干爹于树先的房里,和我家是紧邻,所以每晚必到我家坐坐,和大家神聊一番。他不爱好打猎,后来就恋上了打渔。他生性谨小慎微,打渔也是小打小闹,要是一次打了二三斤鱼,就高兴地手舞足蹈起来。他愿意讲解放战争时期的事。什么哪次见到****了、哪次见到肖劲光大将了,什么肖华在街里刘大夫家看病,以后还给刘大夫邮来东西了,每件事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容你不信。我父亲的工友,王玉春几乎是每晚都来;铁匠刘师傅时来时不来;另一个铁匠白师傅,是个“半吊子”,干活偷奸耍滑,我父亲常说他:“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中”,大家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白拉倒”。后来他见大家都不待见他,也就不怎么来了。

我家就是大家谈天说地的一个场所,我父亲经常备一些红茶末,我母亲给烧水,来了人就冲上水,大家边喝茶边唠嗑。也有时,倪叔叔带一些票友来,又拉又唱,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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