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泠还不喜欢坐单车，这总会让她想起自己至今也没学会这个杀千刀的逆天技能，而且初中三年里经常能看到某个一米八六的清瘦少年跨在单车上等她放学，一开始周围的目光是“啊啊啊哪里的学长啊？好帅好帅看过来啊！”但是当还不到他胸口的小豆丁气鼓鼓地坐上车子后，周围的目光就变成了“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温柔可人女主呢？萌系大眼萝莉妹妹呢？羞涩呆萌受（……）呢？这个豆芽菜谁家的啊？”
总而言之，单车，就是童年阴影之一，所以叶晗本着饭后走走身体好，反正腿比你长的原则在叶泠把书包丢进车筐后大踏步往前走，不想没多久，小短腿自己追了上来，“喂！你考完试了？”
“有话直说。”叶晗头也不回，路灯由远及近，由近及远，把他们的影子缩短又拉长，反复不断，单车有些旧了，车轮转动连带齿轮发出细碎的吱呀声，黑夜未央，小道上已先行了压抑。
“我想出去旅游，但是他们一定不让的。”叶泠低着头嗫嚅着，不见有多少不安或沮丧，只是淡淡的疲惫。
叶晗沉吟了一下，“去哪里？和朋友？”
叶泠摇头道：“长白山，我自己，还是自由行，八月份的时候。”
这时间地点？叶晗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你自己？你那些朋友呢？”
小姑娘抿着嘴唇把手背到身后，“他们都不想去，没什么好玩的，也没有意义……”
“那你干嘛去？”
“我想去接小哥！你不知道，就是盗墓笔记里的一个人，特别厉害，有情有义，他是为了最好的朋友才去……”
“我知道。”叶晗制止了她的解说，有些无奈地歪着头道：“去了能怎么样？你真能看见个人从个门里走出来？现在的长白山你连人参娃娃都找不着，运气好倒是能看到东北虎。”
“那我也想去。”小姑娘嗫嚅着，像只猫儿，梗着脖子维持着不堪一击的倔强。
“给我一个理由。”
叶泠停下来，抬头看他，“我只是想离他近一点儿，离二次元近一点。”
叶晗也停下来，有些头疼地看她，想了想，抽出叶泠书包里的黑色雨伞，一边淡淡道：“知道什么叫至远至近吗？”
“……甄嬛传？”叶泠隐隐记得熹妃娘娘曾经风情万种地来过这么一句，然后就看见老哥看自己的眼神里掺杂了俯瞰尘埃般的怜悯，哦，对了，万恶优质高冷受是个学霸，写的散文还上过杂志。
“咫尺天涯呢？”叶晗也不指望她说什么了，默默地撑起不带一点花纹的素黑色雨伞，瞬间让自己从优质美少年变成了都市传说中的灵异鬼魅。但叶泠知道这不是他的意思，重点在伞的内侧，小姑娘用自己两个月的午饭钱以及老哥的非自愿资助买下了这把限量版的正版周边伞，外皮是纯黑色的，内里却是宫崎骏大师笔下的整个世界，从龙猫到千寻，用一种温馨而凄美的意境把伞下的人拉进那个没有成年人的天空。
叶晗轻敲了敲画面，“美吗？离得近吗？你和那个世界只隔了一层布，可你进得去吗？”
多残忍，多现实，多简单的道理？二次元与三次元，一层布、一块屏幕、甚至无形的距离，至远至近，咫尺天涯，看得到，摸不到，想要到，到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积攒多年的厌恶转变成恨了，叶泠以为自己会像平时那样扑过去照着他的脑袋一顿好揍，掐着他的脖子一边晃一边大吼“你敢不答应我！”，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叶晗，说：“你真残忍。”
“不如说你懦弱。”叶晗收起伞，被遮住的灯光重新照回他脸上，比起一分钟前，隐约冷了几分，“喜欢动漫没有错，玩物丧志也是不了解的人强加的词汇，但是你该搞清楚，你是谁，这里是哪，明明知道不可能，却想方设法用无用的努力说服自己，但不去想不代表那就可以逃避过去。”
说完，他把伞插回去，“走吧！时间有点晚了。”
“你不喜欢动漫，不明白我的信仰，凭什么否定它？”叶泠咬着嘴唇看他，“就凭你的成绩？资历？还是别人给你的夸奖？”
叶晗回头看她：“凭你不了解我，但我了解你。”
叶泠当然不知道，自己抓心挠肝追了半年的同人文的结尾存在哥哥的电脑里，各科成绩名列前茅的少年打开自己的微博尽是膜拜大神的回复，B站里最新的番剧他倒背如流，V家的各位歌姬代表作他如数家珍，这些她都不知道，她爱得太纯粹，追捧着自己都不了解的信仰到丢了自己。
鉴于小姑娘的坚持，叶晗最终在无数次唾弃了自己的立场不坚定后站到了爸妈面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引经据典道理论证，以高中毕业旅行历练为理，反正妹妹没有事，带她出去散散心为由，在父母千般叮嘱，万般不放心下拉着行李拽着一脸不爽的老妹上了火车。
叶泠看着窗外冷笑，学着母亲的语气：“现在高考完的考生出事的那么多，在家呆着多好？老子就呵呵了，原来你在老母心里的保质期就高考这一年啊？以后就不会出事了？还是说以后出事就无所谓了？”
叶晗看看手表，“你要是再爆粗口，我们直接下车回家。”
“我是可怜你。”叶泠翻着白眼，“好歹我还由着自己过了这么多年呢，你呢？起早贪黑废寝忘食，什么结果？保质期还不如方便面呢！”
叶晗转头看她，“回家？”
“我睡觉，晚安。”
解决了身边的一大声源，少年垂下眼帘，明明是没有表情的，却散发着足以渲染自己整个小世界的孤独和疲惫，座位后面的女孩子微微歪过头来看他的背影，挺拔瘦削，像是伫立在平原上的山峰，远远地眺望着世界，却从不曾融入。
从进入高原地带开始，叶泠的身体就吃不消了，高原反应造成持续的低烧，吃过药却不见效果，叶晗想带她下山，执拗的小姑娘恨不得抱着大巴车轮子表示自己誓与山峰共存亡的决心，结果在驶进盘山道的大巴上把决心和早饭一齐吐了个干净。
叶晗感觉自己的头无比地疼，真心想干脆一点蹦下去算了，他看看车窗，坐在里面的叶泠正枕着车窗闭目养神，看起来很不舒服。
“要喝水吗？”叶晗问她，她却摇头，想要转移注意力似的看看外面，“你看过盗墓笔记吗？”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