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佳怡回到家,楚倩正在客厅等她。不用问,一万块钱事发了。楚倩倒不像一般妈妈,大吵大骂闹到人尽皆知,但一万块也不算小数目,何况楚佳怡从小记录良好,没有偷拿过家里一块糖。有什么事一定是和楚倩商量,如果用钱更是把用途说明白,只要不出格,楚倩还没有拒绝过。
今天到底为什么?帮朋友。什么朋友,大半夜要一万块钱救急?医院里的?同学得了急病?还是……楚佳怡摇摇头:"去派出所保人。"
楚倩不再提问,这个回答实在出乎意料。女儿什么时候交了这样的朋友?女儿在鹅城到底做了什么?难道真是像自己之前想的,上班下班上网睡觉?看来不会这么简单。居然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做了朋友,还要半夜去帮忙赎人。这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在楚倩脑海中翻腾,好像很久之前她也曾和一个人有过这样的对白。半夜出门去干什么?派出所。怎么才回来?兄弟还在里面呢。不睡翻什么?家里的钱呢,快点我有急用……
楚倩让楚佳怡坐下,表情和语气同时沉重起来。楚佳怡迟疑的做在母亲身边,她们很少像平常母女那样或亲昵的腻人或疏远的如同路人,两人之间更像是一起生活的朋友,遇事可以商量,不同意见可以发表。楚倩不会用所谓母亲的威严来逼迫女儿什么,更不爱教条。果然,楚倩接下来要谈的是一个在母女之间早成为禁区的话题。关于家里一直缺少的那个人。他是谁,他到底在哪里。
在楚佳怡迷茫且漫长的成长岁月中,楚倩对此的解释通通一句概之"死了。"干净利索一了百了。楚佳怡曾怀疑过,人死了,总还有亲戚吧,比如姑姑叔叔爷爷奶奶,总不会一大家子一个不剩死绝吧?楚倩说,找他们做什么?人不能靠着父母亲戚一辈子,要习惯一个人生活,这样的生活也许很累,但绝对值得。今晚,这个死去二十二年的人复活了。
"你爸爸还活着。"楚倩平静的语气像是在说菜有些咸了,汤太淡。"他一直在鹅城。"
楚佳怡不得不惊讶,原来她和传说中的父亲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许他们已经遇见过,在某个十字路口,也许他曾经作为患者出现在她眼前,她帮他听诊,和他说话。也许他就是她身边某个人。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比你现在还小两岁,真是什么都不懂,稀里糊涂的跟了他。"楚倩幽幽地说,不理楚佳怡即将爆炸的情绪。"那时候他没有正经事做,典型的游手好闲,还喜欢惹是生非,和那些狐朋狗友整天混在一起。简单说吧,就是没出息的小流氓。我呢,不知道错了哪根筋,偏偏喜欢上了他。家里人不同意,我正没办法的时候,他来了,跟你外公外婆说,要么让他带我走,要么他就让我家鸡犬不宁。我傻瓜一样,把他当英雄,现在一看,跟流氓抢亲有什么区别?后来家里跟我断了关系,你外公说,楚倩,你最好死在外面,我们没有这样的女儿。我们丢不起这个人!连他们过世了我都没脸回去。"
"你爸对我还算不错。"楚倩停了一会儿说:"开始时候没有钱,弄到点钱他就带我吃好东西,给我买漂亮衣服。说一大车的甜言蜜语,我全当真了。然后就有了你。他突然变了个人,冷言冷语,逼我打胎。我害怕啊,也实在舍不得你。他说没法养活两个人,还说要是我一定要生,就要自己养,这个孩子跟他没关系。我说好啊,孩子是我自己的,看我养不养得大。听见我这么坚持,他有些缓和了,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再要孩子啊,还说最重要的是要有事业基础才行,不能让孩子生下来跟我们受苦。说实话,我动心了。你的小命差一点没了。为什么?我去医院了,大夫说都三个月了,不能做人流了,要做得做中期引产。还说宝宝很好,很健康。为什么不要啊?我心又软了,我不忍心啊。回去后,他跟我大吵一架,说我不懂事,还说我心机重,要用孩子把他栓死把他毁了。然后把我撵出来了。出来后我发誓,我一定把孩子好好生下来,一定好好养活大,我谁也不用,就靠自己。一晃你都工作了,我做得不错吧?"
楚佳怡没想到妈妈还有这么苦痛的经历,一时不知该怎么说。
"所以你要记住,找男人一定要睁大眼,看看他到底是不是好人,能不能给你幸福。不然像我,多惨?"
楚佳怡费了好大力气才问出:"现在呢,他现在……"
楚倩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第一次说出了楚佳怡爸爸的消息:"他在鹅城,听说做大老板了。可是这么多年他没说找过我们母女,我们现在还要去求他吗?"说完,她看了一眼女儿,似乎不放心的又说"你要记住,是他不要我们的。他根本不想要你,知道吗?"
楚佳怡有点委屈:"我只想知道他是谁,这也不行吗?"
楚佳怡不知道该不该去找那个应该称为父亲的人。她第一次陷入无依无靠的惶恐中。这是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一种全新的情感体验。她很想找人聊聊,把所有的统统倒出来,也许可以减轻些心里的堵塞。不巧,她没有遇见可以倾诉的人,倒接了派出所的电话,说是问题弄清楚了,可以把押金取走。楚佳怡愣了一会儿,才想起他们指的应该是前几天那档子事儿,她交上去的一万块钱。
她已经忘记的事,现在想起来,突然觉得很荒谬。想了一会儿,她还是给黄百兴打了一个电话,看看是不是他又托人帮了忙,不然不交钱已经算好事,怎么会把这笔钱还退回来。算她猜对了,原来事情没那么简单,黄百兴说是金色人间的老板亲自出面,表示不用一分钱赔偿,所有损失店方自己承担,还一并高度赞扬了欧阳立见义勇为路见不平的侠义心肠。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眼睁睁看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从东边落下。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什么心态吧,反正所里乐得顺水推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告都不告了,当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免得得罪管区最大的商家,顺便落下一个人情,以后想去玩儿,更方便些。
楚佳怡听完,怔了一会儿,又想起那晚见到的女孩,金色人间的可唯,直觉告诉她,这些应该和可唯有关。她又猜对了,确是可唯求了老板,不过她没有通天的手眼,也没有色诱的功底,老板凭什么给她面子?还不是边哭边求,答应用自己的小费来还店里的损失,加上平时她表现不错,订房多,老客户多,店里权衡一下,答应下来。谁都知道所谓一万五是虚高数字,一个玻璃台面值多少钱?一千五还差不多。不过明知吃亏也只能认下来,不然让欧阳立去蹲班房?可唯不忍心,人家帮自己受了这么多委屈,自己吃些亏还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