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圆二人离开都城之后,就顺着官道游山玩水,反正也不知道去哪,算算时间刚好能从圆圆老家灵掖往返一趟。两人就计划一路玩过去,再一路玩回都城。
这天两人看见溪边的大姑娘们在浣纱,白纱透明得似有若无,彩纱轻薄绚烂,像溪水中的彩虹。大姑娘们大约和叶竹青一样年纪,或者稍小些,操着和京都话不太相同的口音,边嬉笑边干活,言笑晏晏,连路边灿烂的野花也要为之逊色。
叶竹青对一切都好奇,感到新鲜,圆圆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解说着:“这是上齐贵族要用的纱,而且只有这个村庄二十五岁以下的未婚女子才可以从事这个行当,很多家庭为了能得到这个差事,别村女子争着要嫁到这个村子,这个村庄的女子不到二十五岁不准出嫁。”
“二十五岁?”叶竹青默默在心中算了算,这个朝代14岁刚成熟就该嫁人,25岁应该算超级晚婚了。“那如果姑娘们十几岁就看上了某个男子,想嫁呢?”
圆圆掩嘴一笑,道:“难呐,你看上了他,他还求你做到二十五岁再过门呢!京都附近的男子见识多着呢,娶一个有家底的大龄姑娘,日后再娶年幼的小妾不就行了吗?”
“为啥非得二十五岁呢?”
“太老的女子浣的纱,怕贵女贵子们穿上会沾染暮老之气,他们嘛,一切都要最好的!”
“包括别人最好的年华?”叶竹青不可置否地回了一句。圆圆一时语塞,嘻嘻一笑道:“小少爷你别操心,反正咱们不干那行,爱什么时候嫁什么时候嫁!”
“有人要你了吗?”叶竹青装模做样掐指一算道:“袁圆圆,十四岁半,灵掖人,红鸾星动就在这个月,可觅得一男子白头偕老,鱼水交融。”
话音未落就被圆圆捶了一拳,随后小粉拳像雨点一样落在叶竹青的背上!
“哎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少爷吗!”
“让你净胡说!”
“我罚你这个恶奴以后只能吃我的剩饭剩菜!”
“哼你每次都吃个精光,倒是剩给我看看!”
两个人一路追打,看得浣纱姑娘们嘻嘻哈哈大笑,有几个年长的,见叶竹青长得清秀俊俏,心中绮思飞扬,但看叶圆两人主婢情深,外人只能神伤黯然,暗想:女人,果然是年幼的更得人怜惜。
这天晚上,两人因为玩得太忘形,误了投宿的时间,只好露宿野外。“小少爷,这附近会不会有熊啊?”“应该……没有吧。”“那会有蛇吗?”
“有的话,可以顺便炖个蛇羹补补身子。”叶竹青被圆圆问得头皮发麻,故作轻松说道。
“少爷……”
“又怎么了?”
“你好恶心。”
叶竹青知道她指的是吃蛇这件事,翻翻白眼不理她。蛇当然可以吃,问题只在于,万一真的遇上,究竟是你吃它还是它吃你罢了。
圆圆心灵手巧,去剥了一堆树皮,折了几捆带叶子的树枝,架起了一座临时的小木屋,叶竹青上前推了推,还挺结实!“干的漂亮啊傻丫头!”
“圆圆可不傻,当年我们逃难的时候,经常要躲进山沟里,这些我可熟练着呢!”小丫头骄傲地宣布着,手上可一刻不停,又开始生火了。
“看少爷我去给你抓几条鱼回来吃!”叶竹青看小姑娘忙东忙西,就自告奋勇下河抓鱼去了。人迹罕至的小河中,鱼也特别迟钝,根本不明白举着木叉的叶竹青要做什么,看着不像天敌,就懒得理她,更懒得动。叶竹青抓了三条,保证两人能吃饱,正打算回岸上烤烤衣服。突然一只鸟飞了下来,叶竹青手比脑子快,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什么鸟,就已经抓住它了!
“加菜了圆圆!”叶竹青提着三条鱼一只鸟,喜气洋洋地走进小树屋。圆圆欣喜地扑上来,“吃了几天阳春面,我快馋死了!”
两人积蓄都不多,一路上为了节省开支,都不能见荤,这下可好了。
“来来来,真不好意思哈!进了肚子也是缘分一场,希望你千万别怪我,我也是肚子饿了,你当我是大只老鹰呗好不好?”叶竹青对着那只鸟道歉了几句,强耐不忍,抽出匕首,麻利地将它生命了断了,“希望没那么疼。”
圆圆接过活鱼和死鸟,热火朝天地拾掇起来。“啊少爷,你过来看看!”
正躺在大岩石上晒夕阳的叶竹青不情愿地回答道:“怎么了?”她并不打算起身去看。
“我们好像……好像……”圆圆欲言又止。
“哎呀你好烦!”叶竹青翻身下了岩石,走到圆圆身边,烤鱼散发着阵阵香味,那只鸟才刚被拔毛。叶竹青顺手从烤鱼身上掐了一块肉下来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怎么了?”
“这是只信鸽!”圆圆拿起鸟腿上绑着的小圆筒,递给叶竹青。
“啊?”叶竹青大吃一惊,很快又镇静下来,“怕啥,我们把信送过去,就说在路上看到一只信鸽死了,我们大发善心,帮它送个信!”
圆圆似懂非懂,“不对呀小少爷,我们怎么知道这只信鸽要去哪里?”
“信上没地址吗?”叶竹青开始拆那个小圆筒,可是那个信筒设计还挺巧妙,她根本找不到开口在哪里,用匕首抠了抠,也没能挑开一条缝。“这玩意还挺玄。”
“怎么办?”
叶竹青仔细回忆了信鸽出现的情形,“那个方向是哪里?”
圆圆仔细辨认了一下,“天威。”“那是什么地方呀?”
“是上齐的边境了,再过去就是西凉和大兹国。”
叶竹青在心中盘算着,这信筒精致,看起来像木又像金属,且有机关,肯定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而边境地区大户人家肯定极少,沿着这个方向走,看是不是有什么大家世族,到时候查探一番再说。两人第二天便改路往西去。
如鸿看看天色,时间快到了。在醉花堂打烊和天彻底亮之间,她换上夜行服,身形一闪,来到了醉花堂最隐秘的后堂,黑黢黢的松林掩映之间,一扇黑木门若隐若现。如鸿熟悉地避开门前所有的机关,她不想打扰屋里那个人。待来到了门前,正准备叩门,屋中缓缓亮起一盏灯,一个低沉而浑厚的声音响起:“按吩咐去做,自有人接应。切记,绝不可滥杀无辜。”烛火突然熄灭,一张纸条送到如鸿手中。如鸿回到房中仔细端详,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青莲山。
如鸿盯着纸条上的字出神,心中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惆怅渐渐蒙上她的双眼,三年前的任性妄为却获他的宽容与再次接纳,但入门十年了,他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她即使貌若天仙,能倾倒整座皇城,他却依旧只当她是得力助手,她和他永远只能靠一张纸片交流。那天夜里闯进木屋的那一眼,隐约看到他轮廓,他大发雷霆险些将她逐出洗武门。
轻而长地叹了一口气,如鸿走到书案边,还没换下夜行衣,随手拿起笔在纸上重重地划下两行字:十年相思何以偿,不如天外野鸥翔。
“公主殿下,战书已经送达上齐。元良被贬,但会前往阵前督战。”沙棠跪在大殿台阶下禀报着自己所探知的情况。大殿的虎皮高椅之上坐着那位红衣女战神,西凉国唯一的公主伊雅。
“上齐对阵的大将军是何人?”伊雅漫不经心地问道。
“上齐的王图。”
“哈,老朋友。”伊雅听到消息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个颇有才华但刚愎自用的大将军,她是交过手的,小战役,她都故意放过他了。因为他的缺点和贪婪,她一清二楚,与其让上齐皇帝知道守将无能,不如送他军功,让这个无能的人继续守在这片极为重要的土地上。果然,大战在即,镇守上齐和西凉边界的大将仍然是王图。
沙棠默不作声,她知道公主不需要她的建议。她的职能只是守护公主的安全,战场以及其他事,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元良被贬,情况如何?”伊雅终究是问起他来。那个天神般的男子,让她不顾一切抛下西凉,换了上齐人最喜欢的名字,如意,然后直奔他而去。
“元良已不足为惧。”沙棠侧头稍微考虑了一番,根据自己搜集到的情报向公主详细说明。“元良因与青楼女子的私情而伤害两国交好,无论是上齐百姓还是军人,对他都已颇有怨言。”
伊雅听完很满意,用兵之道也不外乎失道寡助,如果上齐人根本没理由也不需要打这场仗,军心自然不稳,士兵也不会全心投入地去战,只会尽可能互相埋怨,推诿责任,每个人懈怠一点点,累积起来,就能让上齐三军出现巨大的纰漏。
伊雅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护国大将军,不接受我当上齐的护国夫人,那就准备迎接我当上齐的女皇吧!”
太阳尚未升起,月亮仍高挂于天空,如鸿一身劲装,站在青莲山顶注视着山下的大峡谷。大峡谷的入口处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转瞬之间,一支马队已经出现在如鸿视野中。马队中间是一辆高大的马车,待如鸿看清马队带头的来人正是刚刚被贬的护国大将军元良时,心中暗暗吃了一惊:今日要杀的人是他!
并不是如鸿对他有多深感情,而是她很明白,自己绝非他的对手。“武尊怎么会让我做如此没有把握的任务?”如鸿心中有些疑惑。但大敌当前,不能胡思乱想。她慢慢调整呼吸,摒除所有杂念,等灵台一片清明之时,抽出秋水剑,猛地飞身俯冲,直挑大峡谷中的马车!
“铿铿铿!”几声金属相交的声音过后,如鸿横剑守护在马车门口,马车周围是被她击落的箭群,马车中的人似乎已经惊慌不已,尖叫连连。
早已感知有援手的元良刷刷几剑,欲拦截马队的数十人已命丧黄泉。他回到马车边上,见到如鸿也不震惊,微微颔首。如鸿浅浅一笑,恍如曲令再世,元良心中痛了一痛。如鸿侧身飞下马车,元良轻轻敲敲马车门,道:“衿儿,吓到了吗?”
车门呼地打开,一条娇俏的小身影扑出来,直扑进元良怀里。曲衿哭得梨花带雨,“我以后要和你乘一匹马!”语气中的埋怨和怒火,让元良无奈,早就劝曲衿不能跟着前往前线,奈何曲衿一不见他就寻死觅活,铁了心要跟过来。
好不容易安抚了曲衿,元良又恢复平日里毫无表情的脸,不带一丝感情地向如鸿道谢:“如鸿姑娘救护之恩,元良感激不尽。”话虽这么说,但其中的感激之情却没几分。是的,即使没有如鸿,元良一样可以保护曲衿周全。如鸿来得太巧,说不定比这些来行刺的蛮夷歹人更危险。但他也不追究如鸿的目的,一句毫无温度的道谢,了结一切可能。
如鸿还是盈盈地笑,道:“奴家非特意出手相救,将军不必道谢。青莲山是奴家练舞之地,素来清净,不想让蛮夷歹人坏了。”
元良微微点点头,双眼直视如鸿。如鸿双眼坦然却……深不见底。原来武尊的真意,是让她击退蛮夷,施以援手,借机接近元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