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阴沉如旧。
雨水将头顶的叶面洗得闪闪发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和脚下腐烂的软叶相似的气味。
一路上落辉已经看见了太多与战争有关的事物，他从依林达哈以北四百英里的地方开始走，现在已经走了至少十英里的路程。
断剑、残尸，弃盔、遗体。
从依林达哈到帕拉汶的路上充斥着这些秽物，而落辉对它们早已习以为常，这也是因为他的身体近乎透支，连生起一丝厌恶感的力气都没有。
亡灵之书也已经劝过他几次，在艾伯伦一次，苏诺城一次，依林达哈也有一次。
现在似乎又来了。
“契约者，你还是决定死不回头吗？”脑海里低沉的声音响起。
“嗯。”落辉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他早就决定，不管亡灵之书以何种方式劝他，他都不会放弃。
毕竟都撑到现在这种地步了，还何谈放弃？
“好吧，可以你现在的速度，我预言，等你到达帕拉汶时，只能看到一片废墟。”
“嗯……”
“不想问我有什么补救的方法吗？”
“嗯？”
“这个方法很简单，付出的代价却很大，它会燃烧你的后天潜力值，并且永远无法修复。”
“如果你真的觉得那个女人值得你如此付出，就不要浪费时间，现在就开始吧。”
落辉脸上掠过一丝厉色，随即停下脚步，站定。
“我该怎么做？”极度沙哑的声音从他口中发出。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心中微惧，想着自己的身体或许真的已到极限。
继续拼命，就等于是在拼搏生命，燃烧潜力。
“打开你的人物属性栏。”
……
姓名：艾雷恩·沃德
性别：男
年龄：16岁（出生日期——卡拉德历1340年11月11日）
力：3（+14）
潜力值：63
敏：4（+10）
潜力值：63
智：5（+15）
潜力值：63
魅：20（+8）
潜力值：63
……
“从此地要达到帕拉汶，至少还有十万米的路程，你现在的基础敏属性值只有14点，如果全速奔跑秒速可达14.5m/s。”
“这已经是地球人类百米世界纪录的1.4倍，但你得在一个小时之内抵达帕拉汶，所以这个速度还远远不够。”
“可只要成功激活你的敏属性潜力值，将其在短时间内提升到30点左右，并‘燃烧’它。”
“届时便会产生干柴烈火一般的效果，你的敏属性潜力值会急剧下降，却完全忽略身体的负荷量，从而支撑你奔跑到帕拉汶且毫无……压力。”
亡灵之书语气沉重，但话语轻挑，就像在教一个新手骑砍玩家如何开启作弊模式，同时提醒他不要因此走上不归之路。
落辉则是心中凛然，30点敏属性值，换算下来就能让他的最高秒速达到31m/s，全速奔跑近一个小时就能抵达帕拉汶了。
“只是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副作用，除了潜力值的永久下降，我更怕的是会有什么痛苦让我无法坚持。”
落辉喃喃，这些天，近两周的连续奔命，已经让他承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艰难困苦。
他没有做到适应，反而开始害怕，如果再来一次这样的经历，他恐怕会半途而废。
之所以坚持到这一步，也是因为性格里的偏执。
信念什么的，早已成了鸡肋，不仅给予他的力量微乎其微，还会因此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不怕？那好，我现在就帮你念出禁咒，你打开人物属性栏，等待我的指示。”
来不及犹豫，落辉很快便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力量充斥全身，最后在小腿汇集。
随后他看到自己的敏属性值开始上升，从4（+10）点猛地上升到了4（+28）点。
32点！这将为他带来5倍的速度加成！
“抓紧时间，不顾一切，run！run！”
亡灵之书咆哮着，像一个驱使烈马的蛮横骑手，催促落辉向前。
事已至此，落辉也别无选择，只得压榨自己的潜力不停奔跑。
这时的他就好似一个油尽的灯芯，已经开始自我燃烧了，一股超越人体极限的力量环绕在他的小腿周围，助他成功违背着这天地间的一切物理理论。
亦或者，这片天地的存在，本身就违背了宇宙中一切定理，其中包括人类已发现的，和未发现的。
落辉感觉此时的他就像一阵风，换而言之，就是融进了风里，成为风的一部分，再坎坷不平的道路都无法阻碍他的前进。
就这样过去十分钟，他注意到自己的敏属性潜力值降到了59点，心底一算计，发现如果要支撑着跑到帕拉汶，那他的敏属性潜力值最终会降到43点左右。
这真不是个划算的买卖，他想。
以永久失去二十点敏属性值为代价，换来提早达到帕拉汶的机会。
或者说，一个力挽狂澜，拯救世界的机会。
值么？
落辉已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勇气了，他的小腿意外地传来阵阵剧痛，可能是燃烧潜力的副作用，这让他痛苦不堪。
亡灵之书对此却没有任何示意，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落辉此刻的身体状况，于是后者在他眼中仍是一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恶魔，为达目的，不顾一切。
就算承受着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也无所谓。
会坚持着跑到帕拉汶，只为不让那个异世的姐姐失望。
“真是这样么？”落辉揣摩着亡灵之书的心思，但很快他就连最基本的思考都无法做到。
身体像一堆散了的骨架，在某种力量的支撑下组合起来，却不完美，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损坏出现。
而损坏出现一旦出现，那股力量就会让骨架进入自我修复状态，带给落辉的没有快感，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但他不能停下来，死也不能。
正如亡灵之书所说，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他晚一分抵达帕拉汶，说不定就只能看到亲人与朋友们的尸体。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对他来说，时间的价值已经超过了金钱，跟生命一样珍贵。
用生命去奔跑吧！
痛苦越来越剧烈，落辉尽量不去在意，手肘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脚掌按在地面的力度越来越强，连呼吸的节奏都快跟不上。
他的秒速此刻达到了近乎60m/s的的恐怖程度，是在压榨潜力的情况下的进一步压榨，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在用生命奔跑。
且在这种时候，他已经无法主动停下来，因为他的意识在体力和潜力都透支的情况下，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唯一清楚的，只有缠绕在小腿周围的无尽痛苦。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还有最后三千米的路程了，帕拉汶可以说是近在咫尺。
如果落辉还有意识的话，甚至可以看到周围的泥土都变成了鲜红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散发着一股血腥的气息。
显然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或是某种不为人知的祭礼。
因为有满地的人血。
“最后三千米，契约者，坚持住！”亡灵之书的声音在脑海响起。
落辉却是恍惚。
十二天，三千英里的路程，真的就要结束了么？
艾丽莎，你还好吗，还在等我么？
我就要来了。
亡灵之书说以我现在的速度，还有不到一分钟就能抵达帕拉汶了。
可我，好像，又坚持不住了。
这很像是人在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落辉在他的潜力被榨干，倒地之前，意识终于有了片刻的清醒。
在这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小腿像炸开了一样，包裹着肌肉的皮肤仿佛被撕裂开来。
地面突然升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阻挡，但膝盖却在这个时候不由自主地弯曲，让他整个人一下子跪倒在地，然后借着惯性滑出去十几米远。
全身的骨架，终于散完了。
意识也只清醒了不到十秒钟，在最后一秒钟，他想到的依旧是艾丽莎。
想象她在离自己只有三千米的废墟之上，周围全是斯瓦迪亚王国的战旗，那代表着王国最后的荣耀。
现在，荣耀消失殆尽，诺维联军的利斧轻而易举地砍断了那些旗杆。
接着，破碎的旗帜与少女的长发被风吹起，又在暴雨的倾注下飘然散落。
少女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遥望着南疆的土地，眼神流露出希冀。
她对自己失望了吗？
这是落辉心中最大的疑问，同时他又觉得答案是肯定的。
“我做不到啊，这也太难了。”
摇头，苦笑，轻喃。
落辉用尽最后的力气抱住了自己的头颅，想让它深深地埋进土里。
这倒很像是一只鸵鸟在遇到危险时的做法，而他们的共同之处就在于。
都是在逃避着什么。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让你失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