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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别装了!

“哪里是空穴来风,都动真格了。”

“放心吧,过不了多久,还会跟以前一样。我看,你先消停几天,正好过来帮我一下。”

“好啊!”她似乎求之不得。

“我坐哪儿?你总不至于让我做沙发上办公吧。”

“你哪这么多事,要不你坐这个位置,我坐沙发。”木强指着自己的位子。

“这还差不多,那你就得受我的差遣了哦。”

木强摇了摇头,没搭理她,去了聂子刚的办公室。

他的秘书小文无所事事地坐在电脑前玩“偷菜”游戏,自腾讯出了这么一款游戏,简直是全国上下一片“偷”,从打工的到老板,从小孩到老人,从女人到男人,各行各业,举国上下,起早贪黑,乐不思蜀地“偷”,恨不得早上第一面就问:你昨晚偷了没有?

“小文,聂总去哪儿了?”

“不知道啊,他哪会告诉我。”她头也不回地答。

“哦,谢谢。”

这个1989年出生的女孩子,说是在这里上班,其实完全就无所事事,每次聂子刚到哪里她就到哪儿。年纪不大,酒量倒是惊人,喝得最猛的时候,曾喝倒下两个酒量不一般的大男人,可见胃的分解酶不同寻常。天生做秘书的好料。

鉴于每次在酒桌上的出色表现,聂子刚特地给她买了一辆现代跑车,这是后来听说的。全公司的人都明白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这个社会谁还会在意这么点寻常小事呢,再说哪个老板没有个漂亮的女秘,上得了场面,下得了身体。看似自暴自弃,其实她自己明白着呢。谁比谁更傻,各有所需,相安无事。用她自己的话说。

“虽然我的学历不浅,但又能如何,拼死拼活地奋斗个十年,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真能熬出头之日恐怕也是人老珠黄之时,失去了年轻的灿烂时光。在面容最娇好的时段,什么都未曾得到。所以我是放下思想,立地成佛。”

这些话,是上一次聂子刚叫她给木强送招标资料时,与他在办公室聊了一会儿。自此之后,他再也不敢同她多说一句话。尤其是这样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女人。

聊斋里的狐狸精只爱书生,不爱民工,不如七仙女。所以《聊斋志异》诞生后,不知多少书生梦见狐狸精,有了继续读书的动力。就像男人,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赚取利益,以此获得大把的钞票,无非就是吸引更多现实版里的“狐狸精”。

回到办公室,佘卫华很知趣地坐到沙发上问:

“这几天都在忙些什么?”

“能忙什么,白天还不是招商,电话来来去去地不停。晚上写写东西。”

“一个人很寂寞吧。”

“伟大都是在寂寞里熬出来的。”

“我看你是麻木不仁才对。”

“你说得没错,单调久了,反倒变成了习惯。”

“不是习惯,是麻木!”她强调。

“晕,你说怎么就怎么的吧。”

“给你找个老伴什么的?”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不需要,每个人只能自救。”

“我看你是有点无聊到不正常。”

“我很正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无聊,居然能够让我习惯这一切。”

“无可救药!”她扭过头不以为然。

“不是无可救药,是在外奔波这么多年,我已体会不到感情的真实性,就像我现在都体会不到乡愁这个东西,这个城市与故乡,其实没什么两样,多的只是现实与怀念,而这种怀念不过是一种记忆罢了。”

“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不跟你说了。”她自顾自地拿起一张彩页仔细研究着。

她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所有过往的感情经历让他再不敢轻易付出自己的真心。唯独记忆才是他最好的红颜知己。

“这个产品真是不错,哪来的?”

“是聂总叫我帮他招商的。”他顺手给她递了一杯水。

“谢谢小木同志!帮问一下呗,省人民医院他们做了没有,要不给我做得了。”

“这恐怕没戏,你也知道聂总他在省属医院有自己的推广队伍。”

“那也可以分科室做呀。”

“也是,回头我帮你问问,不过,绝对不会做底价的,要做也是放在北华公司,然后做提成给你。”

“无所谓啊,费用大概有多少呢?”

“听他说要给70~75个点。”

“可以啊,明天你在他面前美言几句,给几个科室让我做。”

“没问题。我会不遗余力地、讨好地、富有使命性地跟他死皮赖脸地要上几个科室。”

“谢谢哥。”

“嗯?什么时候又成了你哥,真不习惯你这么叫。”

“想这么叫,管得着吗?”佘卫华用含情又略带顽皮的眼神看着他。

“千万别呀!”他低低地狂吼。

“你就别在那里泛滥表情了,你说他会同意不?”她还是有点不放心。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想他会答应吧。”

“中午一起出去吃饭吧?”她歪着头问。

“没问题啊,你佘总请客那还有什么话说。走吧!”木强拿起自己的西服外套,把门锁上。

“你说你吃饭也吃得不少,可为什么就长不胖呢?”佘卫华拉下自己的袖口问。

“是啊,俗话说能吃是福,可为何我总是不能胖点呢,是上天嫉妒我的身材?”

“臭美!”

“呵呵,虽说不是很瘦,可总不见长肉,确实有些伤神。”

“你呀肯定就是挑食、偏食!”她挽住木强的胳膊说。

“也不完全是,记得小时候,就一盘盐菜还没什么油,闻着米饭的香味,就能吃出高兴的味道,那种感觉是多么的好。如今没饭吃就吃些零食,米饭再也不算是主食,变得可有可无,可惜现在真的很难再找到那时的感觉了。”

“那我们去哪里吃啊?”

“就在附近随便吃一点,真以为我会宰你啊。”

“无所谓啊。”

“还是佘总爽快,有钱人说话底气都不一样。”

“说对了,我什么都没有,就是有钱。”

“一个字,牛。”

两个人嬉笑着走进一家名为“厨房制造”的餐厅。

餐厅不大,但布置得很精致。

“这段时间医院应该就是这种情况了吧?”木强随手夹了一块鱼片给她。

“是啊,应该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她拿起餐巾纸擦了擦嘴。

“我想问一下,目前临床费省属医院怎么给啊?上次下面的一客户问到这些,我都不清楚。”

“现在的行情,口服用药的回扣在25%左右,一般针剂在30%左右,抗生素针剂许多厂家已经给到了40%左右。”

“这么多,还怎么做啊?”木强惊讶地问。

“这个比例也同医院内竞争厂家的多少有关系,还有上下5%的浮动空间。所以我们是替人消灾的弱势群体。这些医生,就得背负世纪的骂名。”

“呵呵,这个世纪用得好,不知道下个世纪还有没有医药代表的称呼了。”

“这些医生开出的药,养活着这么一大群寄生虫,费用不高才怪。他们整天都在琢磨如何从医生的手中攫取更大的利益,然后逼着医生把屠刀挥向患者。这就是医院,靠着患者的血与泪支撑着的国有企业。而这样的公立医院无论亏损多少都破产不了,你说还符合市场经济规律性不?”

他觉得这时候的她是美丽的。智慧比外表更能够打动一个男人的心。

木强对她的话表示由衷地赞同,顺着她的话:

“看看这些行政部门利用手中的审批大权为自己谋取私利。假如医院干净了,谁会去向他们进贡?中国有六千家药厂,假如医生真的合理用药了,那么将有百分之九十的药厂关门!不过目前公立医院的改革已经逐渐进入状态,可能会很快改观吧。”

“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长期以来对公立医院的多头管理太多。财政、卫生、物价、社保、税务、工商、药监等太多了如何改?造成了谁也不管或者是管也管不好的混乱局面,名义上是政府的医院,但投资、决策、管理谁是主体?一切都不清楚,造成了目前所有公立医院的失控。”木强叫服务员给她倒了一杯水,“就说临床费用这一块,在我几年的临床促销经历中,不收回扣的医生几乎没有。当然在现实的社会生活中,在金钱的诱惑下能保持清高的人恐怕也不多,医生不是圣人,他也要养家。厂家提供的回扣,用医生的话来说,不拿白不拿,因为这笔钱自上而下就产生了,医生不拿,患者也无法享受到,这是社会性问题。医生在医院,在医药代表面前高高在上,但在其他方面,比如孩子读书择校、个人评定职称等方面,他又处于弱势地位,他也得靠钱去开道。之前我在跑临床的过程中也曾经用这样的理论给一些不为回扣所动的医生说服。现在很多医生,变得太现实可怕了,不知是医药代表惯坏了他们,还是他们吃到甜头后,私欲过度膨胀。这样的结果是社会应负的责任还是医生本人?还是我们?我也迷惑。”

木强微笑地看着她说:“别忧国忧民了,很多现实的状况,又岂是我辈之人能够改变的。梁启超不是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富,则国富。我们都开始变老了,只有随波逐流的份了。古话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个所谓的‘道’。每个人都有个价值尺度,是个底线的问题。如果病人确实需要用某种药,而恰好厂家有回扣,医生当然是不要白不要,换个角度来说你我也会要。问题是,一味盯着回扣,只想着多用多得,不顾患者的实际情况,多开药,开贵药,就不是取之有道了。真正做这行发了的,我也见过,别说小车洋房,资产上千万开公司的都很多了,估计成天跑医院的代表收入也绝对没有大多数医生高。他们的待遇无非就是两种:大公司是高底薪低提成,福利也好,小厂家是低薪(或无底薪),高提成,所谓高提成也高不过5%,捞大钱的不叫医药代表了,都是区域代理商,或者挂靠医药公司做大买卖了。在这个省会城市里开小车上班的医生太多了,而医药代表有小车的很难看到。呵呵,你是他们中的优秀代表,你例外。”

她做一个要打他的姿势:“我这什么烂车啊,你看那些返聘回来的老家伙,开的什么车,就想把这车扔到长江。外科医生要比内科医生富,内科要比专科富,住院部要比门诊医生富,既为外科,手术多,抗生素用量大,当然挣钱就多;门诊医生相对就差点儿,因为自费部分大,病人拿了处方不拿药的情况也多,住院就不同了,总不能输液打针,患者也自己去平价药店买。”而最计较回扣,最胆大妄为的就是这些退休返聘回来的所谓老专家,他们才最疯狂。

“是这样的,其实很多行业我们不了解,都会存在这些不合理的现象,只是我们不懂而已。有时我觉得该用一种客观公正的态度,换位思考的眼光来看问题,反思这些问题,我们改变不了的,先让它客观地存在在那里,如果许多年过去了,它依然存在,我们就该重新来评价它的合理性。医疗行业的问题,不是一时一事造成的,政府想解决,也不是一时一事可以解决的,关键的一点是,每个人心里给自己的行业行为画条‘底线’比什么都重要。说到底,都是为了谋生。”

木强看着窗外,感觉到自己一种从未有过的思想深度。

这个标期迟迟未开,让许多人开始烦躁不安。招标网上骂声一片,也改变不了这个臃肿的组织机构。

事实上,许多文件的公布,就像法律不能以推理来定罪,得允许它在可能和现实之间存续一个演变的过程。这个“可能”的因素有太多,每个人心中自知。而“现实”的情况就是所有的产品公布之日,等仔细研究后,你才能最终找到真正的答案。如同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招标办不是猫,他们也不是老鼠。一些人充其量只是官场上可利用的狗,他们从狗洞里爬出时,招标办已经给他们扒了一口子。

该爆发的总会爆发。湖南这个知名医院出了一个高价的“芦笋片”被曝光后,医疗系统的深层次矛盾再次凸显,整个社会为之谴责和谩骂,一些组织利用人们对高价药的憎恶,恰到好处地把问题归咎为医疗市场化。媒体几乎一边倒地迅速跟进。人们一下子就把矛头直指市场化和医德,谴责铺天盖地。一时间,引发人们流通体制和医生的不满。而落后的医疗体制躲过了一劫。一些阶层却在一边偷着乐,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们知道,当人们把矛头指向医德时,问题就不可能解决,他们可以继续高枕无忧的当寄生虫。

就像一个男人把女人扯得一丝不挂,自己却站在那里装矜持。

好在第三终端市场没有受到此风的影响。佘卫华把一部分时间放在这边的时候,很多事情她学会了帮他处理,木强已经能够抽出时间到市场上走走。人员由最初的几个人已扩展到现在的二十几号人,虽然他们都同她没有见过面,但通过她的沟通,业务量确实上了一个新台阶,木强不得不承认她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无论是专业知识还是管理能力都彰显出她的天赋,她很享受现在这种管理的方法并真正地成了他的得力合伙人。

木强不是不知道,佘卫华对他一直以来的关心,他从没有装腔作势到可能要发生的事情,但她对感情的理解又是他所不能接受的,所以,他很清楚他们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即使是调侃地讲那三个字也不能,因为一讲就错。

优秀的男女都是一块玉,只不过得明白谁是打磨这块玉的匠人。红尘俗世的男人,自以为有钱的,大多数不过是懂得投机取巧的混混,充其量只能打发一些庸俗的女人。做好男人不易,做一个能够包容世俗女人的男人更不易。能够包容她们的各种缺点,能够包容到喋喋不休地跟她们讲道理,然后让她们自卑自俗,然后让她们俯首称臣,然后对外面只懂得投机之道的俗物不屑一顾是极致的男子。而木强则认为自己不过是红尘里庸俗得稍微有点雅致而已。

“混吧,混吧!在这个纷杂的年代里。”有一天他对自己说。而日子的确也就这样波澜不惊地过着。

木强醒来时,回想着昨晚的那场梦,不需任何努力搜索就深切地感到了还在隐隐作痛的心。

月色很美,很久都没有见过那么圆的月亮。隐隐约约有船上传来的歌声,水汽氤氲间,仿佛一个奇妙的梦境。歌声里充满着暧昧但不快乐,风中有花香,有青草的气息,浓得化不开的倦意。湖边的景色一直这样美,醉人于无痕。船上的生意不断,女人的生意很好,他想努力看清这个白衣女人,可是看不清,他默默地就这样一直盯着那条小船。看着男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去,他的心被割得支离破碎,血似乎在凝固。歌声再次想起,白衣女人走出船舱,登上船头,他清晰地看见是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可他挣扎着想叫,想最后一次叫她的名字,他只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咕咕身,和她传过来的凄凉歌声。

“约情哥,约定在花开时分。他情重,他义重,绝不做失信人。手携着水罐儿,日日把花根儿来滋润。盼得花开了,情哥迟不动身。一般样的春光也,难道他那里的花开偏偏迟得紧?”

他听到她的歌声被风带到很远很远……他睡着了。

木强用力敲了敲昏昏沉沉的脑袋,靠在床上,想着这个莫名其妙的梦,心里苦苦的。

佘卫华在电话里朝他吼:“约好了今天逛街,到现在人影都看不见。”

这才想起昨天答应她一起去广州路的。木强飞快穿好衣服、洗脸刷牙,打了一辆的士飞奔而去。这女人可得罪不得,很多事情现在离了她还真不行。他坐在车上想着。

在一家内衣店里看到她时,木强对他歉意地笑了笑,她对他翻着白眼。

“懂不懂得尊重女性?有这样的吗?昨天都说好了,还这样,你什么时候能把我放在心里装一下,哪怕就一晚。”

看着旁边一直捂着嘴笑的黎藤,木强尴尬地笑笑。

走出店,看到她俩已经购买了一大堆东西,木强赶忙从她的手里接过来,对着她嬉皮笑脸地说:“我来我来,领导。”

“真受不了你。”佘卫华的气还没消,对着他的胸口就是一拳。

他装着很痛苦的样子。

“别装了,傻不拉叽的。”看到她眼角流露出的笑,木强抹了抹胸口。女人真是纸老虎。这是谁说的。真准。

一辆车的急刹声,把他们吓了一跳。黎藤提着的手袋不小心碰到了一辆车的倒车镜。开车男人正欲张口大骂,看是个美女,摇摇头,开着车缓缓地如一个狗摇尾巴似的走了。黎藤惊魂未定,不断地用手轻拍胸脯,扶住佘卫华的肩头,身体斜斜向下,衣领里隐约露出半球样的玩意,嘴角上扬,嘴里轻呼:“吓死我了!”

木强移开自己的眼光,看到一个有韩范的帅哥,靠在路旁的铁栅栏上眼神迷离。

黎藤说:“快看,帅哥!”佘卫华皱眉,噘嘴,看着朝他们投来眼神的帅哥一瞪眼,这样子让她显得可爱至极。

“死丫头,没见过帅哥啊。别那么色眯眯的。”

“我哪有色眯眯啊,你看木强才色眯眯啦。”

“两位神仙,关我什么事啊,别往我身上扯呀。”

“死人,越来越不正经。”佘卫华往她的胳膊上轻拧了一下。

看得出,黎藤从上一段婚姻已经完全走出了。都说男人喜新人,女人恋旧夫。这句话搁在她俩身上还真不对。两个离了婚的女人在一起恐怕不仅是一台戏。离了婚的女人,真是俗物,他想。

“情亲阁”并不大。说是餐厅,装修却很有个性,门前两尊大理石的男女,互相伸出手,做拥抱状,很有创意,拐进,人很多,都是成双成对地坐在摇着的藤椅上,要是光棍一个人,还真不好意思进来。

三人各要了一杯甜酒,坐在那里看着一个满脸沧桑的老男人,弹着吉他苍凉地唱着:别让我一个人醉,别让我一个人走,漫长的路上我在等候,等候下一个路口……

木强听着这首老歌,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不敢多想。

“就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机会,谁给我机会!”女人怒目圆睁,“别说我给你机会,我自己都给不了自己机会,这种单调的日子我过腻了。”

顿了顿,女人放下声调缓缓地说:“这里是见证我们恋爱的地方,今天你约我来这里,我答应来了,但请你尊重我的选择,也尊重你自己。明天我们把协议签了。”

女人很漂亮,曾经染过的头发尾部还残存一些咖啡色,嘴唇丰满而微微上翘,靠在藤椅上,双手摊开,眼睛盯着窗外。男人握着玻璃杯的手微微颤抖,侧着脸空洞地看着窗外的人海如潮。

“唉,又是一对分飞燕。”木强调侃。

“走啦,扫兴。”佘卫华拿起包拽着黎藤离开了餐厅。好一阵子两人都沉默着,或许她们看到一点曾经的影子。

梦也许便是上帝赐给人类最仁慈的礼物吧,在滚滚红尘处,给了弱者心灵的呢喃,给了他们现实之外的最强大的生存动力。生活的弱者们在梦中努力搜寻昨日的记忆,找着活下去的勇气。他这段时间总是做着莫名其妙的梦。

聂子刚从韩国回来时组织了一次会议,木强也被邀请参加。主要是针对即将开始的新标期进行工作的部署。他强调第三终端是今年公司重点要走的一条线,各部门必须无条件配合;必须对木强的部门进行重点扶持和帮助。木强在下面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流淌的血液里带着浓浓的感动。

“遇见聂总是我的幸运,我将义无反顾地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为这个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木强心里暗暗想。这是一场非常煽情的会议,每个从会议室走出的人都很快投入了自己的工作当中,木强自然也不例外。

不过一会儿,聂子刚就慢悠悠地踱到了他的办公室。然后有点神秘地说:“小木,你知道我这次去韩国的目的吗?”

“去度假吧?”木强抬头看着聂子刚,笑着说。

“说对了一半,我这次去韩国,同一家制药株式会社签了一个全国代理的产品。”

“哦,那不是有很大的收获?”

“没退路了啊,不瞒你说,跟洪启千在争取一个一类新药的省代理时,我输给了他,没想到啊,他的关系网都做到发改委那里了。”

木强这才想起来,有一次,洪启千带他去赴一次酒席。酒席上有一位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人,洪启千叫他陈总,难道陈总就是发改委的领导?

“我见过这个人。”木强脱口而出。

“你见过谁?”聂子刚问。

“上次洪总带我去应酬,和一领导吃过饭。”

“他怎么会带你见领导?”聂子刚怀疑地看着他。

“我也不知道啊,不过他们俩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所以不了解他们这层关系,就输得在情理之中了,真是小看了洪启千。”

“那这次争夺代理的事会不会影响你们同学之间的关系?”

“说不清楚,会有一点点吧!”

聂子刚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拿出烟,自己点着,他猛地吸了两口,吐出几个烟圈,然后幽幽地说:“但是……不管如何,我得感谢他,这么多年,他也帮了我不少。呵呵……你也是,其实,当初他知道你在我这边时,就要求我帮帮你。”

“真的吗?我还以为他早把我这个小兵给忘了呢!”木强有点意外。

“他觉得欠你,所以想通过我帮帮你,你现在做的顾长风的那几个产品,其实就是他介绍过来给你的。”

“原来是这样……”木强若有所思。

“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聂子刚靠在木强的办公桌边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几个烟圈在空气里上升,很快就散开了,就像过去的往事一样,烟消云散吧!木强不知道聂子刚这话是对自己说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许是说给两个人听的。

“所以,你这次去韩国的真实目的是为了代理新品,做全国的市场?”木强看着聂子刚,开始有点佩服眼前这个男人了。

“嗯,就是代价大了点。”聂子刚弹了弹烟灰。

“代价?”

“一百万的保证金,附加每个省的医保办理。如果能在全国办理十个省的医保,将退还八十万的保证金,所以,我这段时间会去北京一趟。”

木强上次听一朋友说起过,聂子刚的堂哥在某个部任职。现在看来,医保才是这个行业营销的头等大事。没有医保,再好的产品,也没啥用。

“哈哈,你忙吧!”聂子刚笑着拍了拍木强的肩膀,然后带着一丝抑郁走出了木强的办公室,木强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分担些什么,但许多事又不是他这个小角色能够帮得上的,唯有把丹参产品做好,多找些客户来回报他。至于他和洪启千之间的关系,他也不太好参与,也不好说什么,有些恩怨暂时放一放,以后总会有和解的机会。

生活还在继续,工作还要有条不紊地跟进……

佘卫华这次回南京之后,不知又从哪里弄来了一批手术用的刀具,更重要的是,她还和一家医院签了一年的独家供应协议。光这一项,她的收入就足以让木强在第三终端市场上奋斗好几年。木强隐约觉得有点失落,虽然这种失落很快就一闪而逝,但他还是很感慨。

岁月不近人情地飞逝,木强每天触目惊心地看着掉落在地板上的头发和日夜仓皇的面孔,真有点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个行业做多久,觉得自己太过渺小。当对别人说自己是个白领时,声音都是那么虚弱的,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还说自己是小白领,真是一种罪过!

时间在一点点逝去,木强内心的最深处对未来有一种说不出理由的期盼,但又不知当下还能做什么,事业似乎停止在原地不动了,自己也寻找不到可以豁达的理由。除了麻木地上网、看电视、睡觉,他不知如何摆脱这种悄然袭击的无奈。

这个行业有时候就是一场又一场无聊的游戏,无聊的官场游戏,落后的体制让他的意志消磨,激情慢慢退去。三天前的端午节,木强除了莫名的怀念,还是莫名的怀念,只有三天没有刮掉的胡子陪伴自己,现在想想,自己都不知道当时是如何度过的。尽管他上班当日也吃了别人给的粽子,但可惜不是母亲亲手包的“小脚粽”。他怀念逝去的美好,怀念儿时的端午节,那些可爱的“小脚粽”,都已离他远去了。

想到这些,木强有点烦躁,下午就借故早退了。

他哪儿也没去,在这个有点闷热的下午,他藏身在自己的灰色“水泥笼子”里,寂寞地敲打着无辜的键盘,怀念自己如花的童年。想想此刻无奈地流连在这个沉闷的城市、追寻着廉价的自由和快乐的自己,这些疯狂衰老的岁月和记忆的池塘里那一大片新鲜墨绿的苇叶纠结在木强的思绪里,无奈、无端的落寞!他多么渴盼母亲那一声声呼唤着乳名的乡音,为他引路,找回曾经的梦境。

下午就这样在恍惚中过去,晚上,木强躺在自己宽大的床上,他抱着陌沫非常喜欢的毛绒玩具“愤怒的小鸟”,转辗反侧……木强“呼——”地坐起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倒了下去。身体还年轻,木强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抱着姑娘睡觉。于是,他开始不安分地想去某些场合寻找愿意陪他睡觉的姑娘。他只想找陪他睡觉的姑娘,像陌沫一样单纯地搂着他的脖子睡觉的姑娘。木强空虚地想着,越想越糟糕,脑袋昏昏沉沉,模糊中,他睡着了……

出门四天后的早晨,木强早上八点不到就到了远宏公司,前台的小姑娘麦苗告诉他:“聂总前天从北京回来,就一直追问你的下落,并告诉我,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必须先跟我这留个话。”

木强对她抱歉地笑了笑说:“你没有被挨骂吧?”

“我倒是没有,不过小文秘书被骂得哭了。”

“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啊,聂总等会儿就要来了,你还是别站在我这里,等下我又会被挨骂。”

“真是搞不懂。”木强丢下这句话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刚坐下,就看见自动传真机上面已经有厚厚一叠厂家发来的产品目录了,他瞄了一眼,随即把这些整理到抽屉里。接着把自己的办公室都打扫了个遍,出门才四天时间,桌子上却已经厚厚地铺上了灰灰的尘土,他边擦边无奈地抱怨着这个空气质量不怎么好的城市。

“小木!”一个洪亮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早,聂总!”

“这几天去哪了,我真担心你有什么事呢,下次有什么事,记得要告诉前台。”

“不好意思,聂总。临时有点事,忘了说,下次一定记住。”

“回来就好,明天我要去长沙一趟,你跟着我过去,怎么样?”

“我跟着方便吗?”

“这话说的,我都叫你去了,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之说。”他有点不高兴地说。

“好吧,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就这么说定,明天早点出门。”聂子刚边说边往外走,看着他亲切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木强却不太自然地站在原地,与老板之间有时太过熟络,其实并非什么好事。不过想到去长沙,木强有点兴奋,他决定去莫涓姐姐的店里一趟。

去长沙那天,聂子刚开着他的路虎一早就停在了木强住的小区门口,他霸气的路虎在小区门口十分抢眼,木强似乎觉得那路虎和自己有点格格不入。车子上了高速,聂子刚才开口说:“这段时间湖南省要增补医保产品,这次去是要把这个产品的医保问题解决。”

“那我怎么帮得上你呢?”木强不知道聂子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似乎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不要你做什么。”聂子刚顿了顿,然后转移了话题,“等下我开到清江市服务区,我们换下位置,你来开。”

木强有点摸不着头脑,聂子刚相信自己的菜鸟驾驶技术吗?不过他的车子安全系数高,再菜也是有点安全保证的。在清江市高速服务区,两人换位置后,木强开车,开得还是蛮顺的。到长沙已经中午一点半了,两人随便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就直奔医保处,到了医保处,聂子刚却让木强先在外面转悠转悠,自己一人进了医保处。

周边也没有什么可转悠的,待着也是待着,木强干脆直接打车去了他想象过无数次的“媛○佳”婚纱影楼。

一下车,木强就看见了这家影楼,比较时尚的铺面,粉红的爱心店门,和想象中的差不多,但又不一样。他在店前来来回回走了几次,犹豫了半天,才跨进店里。一进门,一个男孩从电脑前站起身:“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服务?”

“你好,我是莫涓的朋友,从江西过来,请问她在吗?”

“莫涓?这我可不知道。她人又不在长沙。”

“那她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还是问她姐吧。”

“哦,那她姐呢?”

“在给客人做面膜,莫佳……莫佳……有人找。”男孩对着里面的房间喊了几声。

接着,有人推开玻璃门,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

“你好,是来照婚纱照的吗?”

“呵呵,不是,你是莫佳?莫涓的姐姐?”

“是啊,你是?”她有点犹豫地看着木强。

“哦,我是莫涓的好朋友。从江西过来的,来长沙办点事儿,顺便来看看她。”

“莫非你——就是木强?”她拖长声调,眼里闪着光问。

“是的,是的。”木强很兴奋地回应着。

随即,她的目光突然暗淡下来,然后指着一边的沙发说:“你请坐。”

“我这个妹妹,从小娇生惯养,没有谁能够约束她。半年前回来后,办了护照就去了澳洲,到现在都没和我们联系。她有时太不听话了。”她递上一杯水给木强,然后坐在他对面。

莫佳的一席话像一桶冷水,把木强刚燃起的希望从上至下浇灭得彻彻底底,木强不知说些什么,不知道如何开口,不停地在手中转动着杯子,茫然而无措。

“我知道,你对她很好,她跟我说过你,说你是个好男人。我了解她,她不会轻易说一个男人好的。”莫佳看到木强一直在沉默,打破了沉默。

木强连忙尴尬地摇了摇头,一股难言的忧伤情绪弥漫全身,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双手抱着头,看了看天花板上由粉红色气球组成的爱心图案,一颗失落的心愈加失落,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自责,也是无奈。也许是注定,他和莫涓之间就像永不相交的两条平行线。他站起来,微笑地对着莫佳说:“谢谢你,如果她回来了,就带我说一句,我已经来过了。谢谢她曾经带给我的美好。”

“你别这样说,说得我心里都不好过,是她不懂事。”莫佳起身,眼里噙着泪水,有点不安地看着他。

“没事的,其实我和她之间冥冥中注定就该是这样的结局,也许我比你更了解她。放心吧,不管她在哪里,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祝福她,我是真的这么想。”

“谢谢,我都不知该说什么。”

看着她充满内疚的面孔,木强心里有种情绪在涌动,如果莫涓有她一半的感恩之心,他们之间也许就不是这样的结局,然而人与人之间又怎会一样呢?

“我走了,祝你们全家幸福。”木强站起身,悲伤地挤出一丝笑容。

木强看到她眼里闪着泪光,友好地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出门,莫佳上前送他离开。的士很快就来了,上车前,他回头再次看了看那粉红的爱心店门。也许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了,他见莫佳站在那里,苦涩地对着他挥了挥手,他也摆了摆手,然后钻进车子,此时此刻的莫涓,在遥远的澳洲,不知道会不会想到远在地球的这一边,有两个为他悲伤的人。

到医保处的门口,木强看了看表,才三点,聂子刚还没有出来,木强打开车门,躲进了聂子刚的路虎里,他无力地靠在那里,静静地想着他和莫涓的事儿。

曾经以为自己很好,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是很自由地活着。可现在才发现这种“自由”,在一个比自己年轻好几岁的女孩面前太苍白。他拿出一根烟,把车门开了一条缝,听着马路上嘈杂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真的不好,自己的人生就像这条路上的嘈杂声一样,一塌糊涂,自己不思进取,抽烟又特别凶,固执又有点懒,还自认为很有魅力,有时候还一根筋,无法控制自己,认为需要新鲜的爱情来装点自己,希望爱情给他无穷的创作力和生命力,甚至希望别人能走进并且爱上他的思想,以此原谅他在生活中的窘境。而他却不是艺术大师,不过是略微懂得一点文学的青年,他天性冷淡中带着冲动的热情,既挥霍感情又节制情感,对生命自律却又对感情无端的疯狂,他觉得自己矛盾重重。有时又爱得莫名其妙,没有责任,却又希望别人死心塌地爱着自己。

说白了,自己终究不过一个俗人,活在世俗里,执着于世俗的生活,并同大多数一样希望得到世俗的幸福。

自己和莫涓,两个完全不同成长经历的人,在一起又怎会幸福?

木强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想到这里,他恨自己,在自责中,想哭,却又忍住了!然后,木强在自责中憔悴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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