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无辜的背面所隐藏着的真相从來都是使人有所悚然.
簇锦低低徐徐、嗫嚅哽咽的缓缓告诉我.原來那宫女的惨死.与她脱不得干系.
她凄凄道.那日被那宫女一通冲撞.她心下一路都是郁愤难平.心道着不过一个下等的小宫娥.仗着有庄妃那么个利落主子便自以为是的对她这执事女官加以冲撞.论道起來无论是资历还是位阶.簇锦都比那宫娥高出了许多去.却被她如此不知事的跋扈凌驾.她如何不恼不气.
这事儿若说过去便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就在几日前簇锦又偶然遇到了这小宫女.
宫里狐仙一说这不正闹得厉害么.簇锦就干脆择了这个话題对她借故羞辱.难得凌厉了一回的半是指桑骂槐、半是直面直对的声声道着就她这么副自命风流的架势.真个还如同那狐仙身边儿……竟日伺候着的一只杂毛狐狸.不.连杂毛狐狸都不如呢.
这是连带着把庄妃也一并给比进來了.且又因这小宫女是个二等宫女.簇锦的意思是她们不过就是一群狐狸中的杂毛.而那小宫女连杂毛都不如.
就是有了簇锦前一遭这通羞辱.那宫女碍于身份一时也沒能辩驳过个一二.便只好揣着一通的火气一路回去一路念叨.
人最要不得的就是发乱发急.一乱一急就容易出问題.这不.那小宫女心里一乱就木钝了头脑.一路碎碎念着狐仙之事、念着簇锦的嚣张.沒回了箜玉宫、反倒走到了皇后所居的长乐宫.
可巧庄妃正也在那儿.皇后与庄妃正一并出屋去游园散心.堪堪就给撞见了这宫女的碎口碎言.皇后当即便十分不悦……庄妃认出了是她苑里的人.又见皇后不悦.便就此做了个顺水人情.执意请求皇后惩办了这欠嘴的小宫女.以儆效尤、其实也是出了她二人心里头憋着无处发的对狐仙那一口闷气.
就这般且听且忖.我渐渐也梳理出了条清晰脉络.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子事儿……这心口也跟着簇锦的描述而一起一伏.待她这通话言完、那心里的郁结也宣泄的差不多了.适才猛一个后觉的抬眼四下去看了一圈儿.还好.沒什么人在周围.
思绪跟着也一兜转.心道这么说來那宫女的死倒是跟簇锦有些关联.可若真刨根究底儿一通牵扯.是不是跟我这个去扮“狐仙”的“罪魁祸首”更有牵连.
念及此.这心绪一时又无稽、又空茫.我还是一把推开簇锦.拉起她的袖子且继续走且摆了无所谓的不屑姿态:“行了.若真是这么个说法那我且问你.是不是把只鸭子烤熟了扔到大海里去.那沿海一带的百姓舀起海水喝上一口便能说自己喝的是老鸭汤.”于此抿唇“啧”了一声.又侧目展眉款款安慰她.“命盘里的事情.那都是天定的.有你沒你该死的人都得去死.你算哪根葱哪根蒜.沒你去行那所谓的关键一遭.便就能够逆转了她的命运、让她好活了么.每个人的命格都是无双的.怪不得任何旁人旁物.”我是真这么想.不全是为了安慰簇锦.即便心下也会因了这个想法而起一脉彻骨的悲凉、昭著的渺小之感.但这都是莫可一逆的事情.悲哀不悲哀也都是这个样子.
其实簇锦与我一样.有些时候并非当真过不來心里对自己的那重设限.而是需要一个人可以承载心绪的发泄.经了她这一通对我的絮叨、又经了我这一通真真假假的劝慰.她面上虽仍有哀伤.神色却比方才明显要好过太多.
“好了.”我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侧眸氤氲一个笑靥.“好姐姐.就要回去了.答应我可莫要再这么胡思乱想了好么.”又一蹙眉.也是真心发急.“你这么想可就真要把自己给累死了.”声色沉淀.
我严肃起來的时候不少.但似现下这般的严肃在簇锦看來诚然不多见.故而这神色一下就把她给讴笑:“还说我.”她抬袖掩口嫣然摇头.“我们这一众人之间.论道起來还不就属你平素的心思最重、想得思得也是最多.”于此波光往我眉目一流转.
见她终是笑了.我也就松了口气.整个人跟着重拾回了往日轻快:“那你这么个自认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性子.还不是被我传染了去.”一个俏舌并着起來.
簇锦一愣.旋即提着裙角追着我一路扑打.
我早料到她这一出.忙不迭化了一股烟的先她一步向前跑去……
就这么一路追追玩玩的回了锦銮宫慕虞苑.便又各自敛住心绪.收整了心境态度做事不提.
经皇后杖毙宫女一事.可谓是正了这阵子以來闹得沸沸扬扬的狐仙风气.皇上虽对皇后杖毙宫女之事不大支持.但道了一声“残酷”之余也是暗自默许.
后宫里的风气需要规整.一如花草需要打理.而有些时候.暴力往往能够起到最直接也最好的稳妥效果.
恍如一夜东风歇.宫里对那狐仙之事的说辞一倏悠就涣散了去.且开始人人敬而远之、人人自危.一时受了原先风气的影响怕自己出门当真遇到狐仙.一时又怕言词之间沾染上半点皮毛而招惹至杀身之祸……
我倚着窗子抬目眺望.目之所及是一片莽苍深秋的寂寥与颓败景象.这座华丽的宫城依旧美丽也依旧繁华.但红墙内外、宫宇琼廊.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正在以不能为人所知的势头隐于地底、蛰于四周稳步生长.
这暗流在寻一个突破口.寻一个可以一触即发一飞冲天的恰当火候……到时会掀起怎样地覆天翻的汹汹风浪.天地之间会改换了怎般别样的风气.即便不能完全洞悉.也可为人所提前欲知.
我明白.蓉妃亦明白……
.
即便当下后宫里人人提“狐”变色.但我心里却明白的很.蓉妃是不会错过这好容易哄抬起來的汹汹势头、即便是文火慢炖也委实不会眼见着势头就此消弭了去的.
她是在为“狐仙”造势.她是有心的.如若不然这狐仙之说又如何能够传播的如此之快.
故此.即便这几日來我又过了一段说來平缓的日子.但心下里依旧绷着那么一两根弦.明白这样的平缓日子应该不会持续太久了……
人就是这个样子.平素不觉.但当那一地的荆棘险阻铺满你足下前行的道路之时.你便又开始变得患得患失、长吁短叹的追忆起往日那些平淡而舒坦的日子來.
不知不觉已然入冬.周遭气候也在这如是的不知不觉间渐渐开始冷得发紧.这一日扬起了斑驳碎雪.我裹了件石青色对襟小袄往院子里散心赏雪.
头顶那片青冥在这云峦雾障的天气里.比平日显得更为低沉.也更为容易的就搅涌起了我许多闷闷心事.
说是心事.其实又都是些无关痛痒的等闲思绪.
我颔首低低一叹.又抬步往院子里一路闲闲的行.
这个时节还不是梅花绽放的时节.自然是无法做一番踏雪寻梅的附庸风雅.
梅花……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來.弘德前边儿的永庆一朝有一位梅贵妃.因母家地位极其尊崇、且其爷爷又是当年帮着永庆帝一举登上皇位的首要功臣.故平素里皇上对他多有眷顾、屡屡由纵.她为人便真个如那寒冬腊梅一般傲慢孤冷、且也骄横跋扈的很.
如此.以至于当朝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又或者说是自永庆帝登基、至梅贵妃死去之前这几十年里.后宫中是看不到牡丹的.因梅贵妃喜梅而厌牡丹.故而宫里沒有了丝毫牡丹的影子.且专为她辟出一大片的梅园.只供她一人游玩赏乐.
人太傲、身处地位太高.便越是容易自以为是、最终酿成物极必反的苦果.那梅贵妃便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最后还不是让我的旧主..宸贵妃.不.那个时候还只是一个从二品的阮妃.给使计叫永庆帝对梅贵妃生了厌恶、终至梅贵妃一头撞死在了慕虞苑正殿里.
自那之后.后宫之中便渐渐的改换了另一番天地.由先前的不见牡丹踪影一倏悠便变成了遍植牡丹.当然梅花也沒有因此而绝了迹.相反还由先前只在梅园开得大好而变成了后宫的常见花卉……浮浮沉沉、起落轮转.人呢.从就沒有一个固定不变的地位尊卑.风水也不会永远就眷顾在谁那里、亦或者永远都不光顾谁那里.
“妙姝姐姐.”
兀地一下.小宫女这甫一声唤打断了我的追忆.回身之余顺势侧目:“怎么.”淡淡问了她句.
那宫娥对我颔一颔首.音波谦和:“蓉妃娘娘身边的浅执姑娘正在苑外侯着.说有些贴己事要妙姝姐姐前去一见.”
浅执……
“妙儿.”
正当我闻了这两个字.眉心下意识微蹙、还不及完全消化回味时.又见簇锦自一侧宫道可巧也是过來:“你何时跟那浅执姑娘处得这般好、成了如斯要好的朋友.”她随口无心的道了句.
想來是那句“贴己事”叫簇锦以为我与浅执之间有些私事.故而才认为我们二人成了朋友的.
这样也好.我还怕她不这样认为呢.便亦顾向她去.莞尔一笑:“多一个朋友难道是坏事.与人为善多交朋友.这还不是好姐姐你教给我的.”顺势俏舌了句.见簇锦温温一笑后.我便沒再多话的一路往苑外去了.
浅执的到來其实沒有出乎我的意料.因为我明白蓉妃迟早会让她來寻我、來为我交代下一步的筹谋……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会害怕.我根本就不能去多想这些个事儿.这是一盘大棋.也是一招险棋.勾引皇上是死罪、蒙骗皇上更是死罪之中的死罪.且又因我是背着主子湘嫔与蓉妃私底下结了这勾当.故而又注定了我从一开始就是个众叛亲离的结果.
即便我总也告诉自己不是这个样子.但其实我心里从來就沒逃出过隐隐这“卖主求荣”的阴影.
雪落大地.又迎一阵冬风冲着面门刮來.我兀地一冷、周身不受控的打了个哆嗦.旋即把这纷杂万念缓缓压住.不敢再多想.只管颔首下去闷头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