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整个开平卫城在子时来临之际,空弹包的枪炮声隆隆响起,其余响正滚滚涌往天际。
这枪炮声的响起,正代表着公祭此次出征战死英灵的活动正式开始。
自于望大力振兴道教后,如今太一道教的总部也挪到了卫城,在城里寸金寸土的地段,毫不客气的早已经大兴土木,占地足有百亩之多。
此刻的太一道场,在整个开平地区可谓是兴旺无比,于望帐下的子民无不是虔诚的教徒。
虽然现在正值子时,天色甚是明亮。但是整个太一道场却是到处闪烁着灯火。
在道场的第一道门户就是一道山门,山门飞檐吊斗,画拱罘罳,十分壮观宏伟,正中一块黑底泥金大匾,写着“太一道场”四个斗大汉字,而飞檐下则吊着四盏硕大的红纸灯笼,在风中无声地晃着。
此刻的太一道场内外,只见无数的全副盔甲的官兵在肃然列队,而道场里却是隐隐传出鼓钹铿锵,道士诵经之声。
将军大人昨天就下令今日公祭,卢龙守备温高建更是早早就受到了消息,今日他早就带着一众家丁在道场外等候。
因为今天这个公祭活动规模甚是宏大,不仅全城的官兵列队在进行祭祀仪式,就是全城的百姓也是自发参与。
自今天一大早起,城里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门口摆起了香案,烧起了纸钱,家里不论老人小孩都是集体穿上了干净的丧服,这些百姓在自发的祭祀时,在香案上摆上贡品,烧起高香,嘴里都是念念有词,而有些军户家庭因为此次出征有自家的亲人为国战死,悲从心来,不由失声痛哭,所谓一人哭泣,旁人皆恸。
正应了“满城皆犒素,悲声哭震天”的诗歌描写。
作为一方诸侯的温高建啥时候见过这么隆重大规模的场面?在他有限的人生征战中,自己手下也不是没有死过官兵,不过明国各地的武将对于伤亡的士兵向来不闻不问,有些有良心点的人则是吩咐手下就地掩埋战死官兵的尸体,更多的则是抛尸于荒野,任由尸体被野兽啃食。
至于战死的兵丁,有点良心的武将还会把那一点点朝廷的抚恤金发送给兵丁的家属,但是更多的是隐瞒士兵战死的消息,从此士兵家属和自己的亲人人鬼两重天,不要说平时能通个信息,就是尸体也早就找不回来。
这样一来,大把的兵丁战死名额不上报,那么武将图个“细水长流”,可以常年的吃空饷。
如此一对比,一直跟随在温高建身边的家生子温哥华见到如此场面后,也不由长长感叹一声道:“老子一直以为,在这个乱世,人命低贱如狗,人死万事了!哪能想到,于望大人的兵丁死后还有如此隆重的祭祀和香火孝敬?那么,先前这些战死的勇士,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因为今日的公祭活动格外宏大,不可能全城所有的军民都能涌入太一道场内祭祀,所以上头早有安排下来。
首先主导祭祀的却是于望大人和汉家军体系的一众文武高级官员,第二波人次就是整个永平府其他各地外派系镇守武将,最后才开放整个道场,任由当地百姓进去敬香。
说来可笑的是,原本温高建作为第一个自愿参与李舒出兵的外派系武将,早就遭受到了无数各地同僚的讥笑和嘲讽。
哪知道,天算不如人算,这新任永平参将大人居然从鞑子大军的围困中生生的杀出生天,居然就这么大喇喇的安然回到开平。
这下子,永平府各地镇守的地方武将纷纷悔青了肠子,纷纷第一时间拍马赶到开平卫城,意图临时抱佛脚。
作为第一个自觉出征,并且“救主”有功的温高建,如果嫉妒和羡慕的目光能杀人,他早就在别人的嫉恨的目光里死伤百八十遍了。
对于这种赤裸裸的嫉妒,温高建一直极为得意:“所谓一步先,步步先!你们这些井底之蛙,蠢笨如牛的人物,以后想要飞黄腾达,就只能眼睁睁的跟在我的屁股后面吃尘土吧!”
然而,外表上温高建是春风得意,其实骨子里他也是惶恐不安的。
因为,在这次的出征中,当于望大人和李舒成功会师后,又千里辗转回归开平,如此长的路程,如此长的行军时间,于望大人期间不过就是在军中召见过自己一次,问的还是山海关外的军情。
因为,自己作为永平府的府城守备,而永平府城又是抵近山海关,于望大人以为自己多少能了解到一些满清贼酋皇太极如今在山海关外的一些动静。
然而,当自己目瞪口呆的,惶恐的,流着冷汗的对着顶头上司的询问一问三不知的时候,于望大人当时也没有什么意外或者发怒的神情,只是沉吟着让自己退下。
那场唯一的上司召见事件,至今还是让自己忽喜忽悠,忧虑的是,难得于望大人拨冗召见自己,可是他问的问题,自己一概不知,岂不是十足饭桶?
喜的是,毕竟在官场上“态度决定一切”,就冲自己这种千里赴死,慷慨出援的赤胆忠心,换了任何一个上司都要为之嘉许,为之心动。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官场,谁没有派系?谁没有自己铁打的嫡系人马?不是官场上都流传着“爹亲娘亲不如派别亲”这句话么?只要自己忠心耿耿,就是饭桶,那又如何?
满怀心思的温高建可没有温哥华那么没心没肺,看着现在时间到点了,现在于望和一众汉家军的高级官员正应该在太一道场的正殿那里要举行仪式。
而自己这批份属外地武将的人员则是集中到道场侧翼的厢房等候通知。
看着时间到点,温高建看到前面整齐肃立的官兵开始放行人员通行,温高建不敢怠慢,赶紧迈步就进入道场,但是其身后的温哥华却是被拦了下来。
对此,温高建丝毫不在意,确实的,在这样隆重庄严的场合,自己的家丁确实还是少点分量,还是上不得台面,不让进,就不让进好了。
就在温高建进入山门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一阵的嘈杂声,他扭头一看,发觉却是涌来了一帮平时称兄道弟的蓟北各地武将。
原本在明国规制中,整个蓟州北地分为东路,中路,西路三处长城戍守军区。自从于望就任永平参将以来,原本属于东路的石门寨、燕河营,建昌营等官兵具都划归于望统帅。
此次在于望安然回归开平后,统领这些边区官军的武将纷纷拍马赶到开平,其中有游击将军三人,守备、坐营官各八人,中军官五人,提调官二十六人,此外,在永平各地如迁安、昌黎等县的地方镇守武将如守备、操守等级的人物六人。
甚至,原本听宣不听调的山东、河南二镇定期率本地士卒到蓟镇戍边配备的班军都司四人也眼巴巴的跑来了。
因为这些南兵的都司都听说了于望如今可是一颗参天大树,不趁着这个机会大抱特抱,更待何时?
当温高建回首看到这批人的时候,犹如看到一群苍蝇般的恶心,在他心中,这班武将可谓是打战无能,钻营有术,十足饭桶,就连拍上司的马屁也蠢笨的比别人晚一步。
好比今天的祭祀活动,他们早就应该像自己一样,早早就来道场外等候,为何集体姗姗来迟?
唔,听闻如今的汉家军战士都流传一句将军大人在此次出征后的最新的感慨:“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将军大人这次的感慨,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的将士都心知肚明,这“蠢猪”的大帽,高起潜当之无愧!此次出征中,也不看看这头猪都做了什么?他先前是因自作聪明怯战躲到“安全地带”,反而丢了宛平城,这宛平城还是汉家军一力收复的。
后期他拥兵避战,坐视卢督师败亡不救,更是因为逃跑,慌不择路的一头撞入了清兵的主力方向,导致三万关宁军全体溃散,让清兵赢得轻松无比···。
以往说实在的,温高建和这堆人马彼此都混的很脸熟,平时走动关系也是颇为勤快,然而自己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于望将军的部队厮混下来后,不自觉的就开始轻蔑起这些往日混的彼此臭味相投的同类来。
因为,在自己先前那“伟大”的赌博中,在离着漳水几十里地和鞑子骑兵的遭遇战中,自己的家丁队也算是出击有功。
在那场莫名其妙的顺风仗中,自己率领家丁也是勇往直前的歼灭了不少鞑子军的哨骑兵,当时就受到了李舒的口头嘉勉。
由此一来,温高建心气顿时高了起来,一直认为自家名字,从此和明国中司空见惯的“常败将军、逃跑将军”的耻辱称号脱钩了。
一场酣畅的胜利下,自己部下由温哥华开头,到底下的普通家丁,众多的兄弟们因此而认定,从卢龙大地走出去甘愿“千里赴死”温高建大人和自己这些“铁血汉子”天生就是保卫大明的英雄部队。
由此一来,他们纷纷感受到了前有未有的自豪感和打心底里的光荣。
虽然温高建自忖自己的人马还万万比不得汉家军,但是和这些往日的“队友”一比,顿时显得就是鹤立鸡群。
由此,自己也不自觉的认为自己的身份也已经高过这些往日的队友一个大台阶。
“真是猪一样的队友啊!···,真是奇哉怪也!为何往日我和他们混的彼此都那么的愉快和舒畅呢?如今见了他们的脸面就这么恶心?”
在自言自语中,温高建不欲和这班后来之人混到一起,于是他加快了脚步行进。
“那不是老温吗?”然而这些后来之者却是有眼尖的,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军官赶紧喊起来:“温兄且留步,咱家马上就到!”
除了这个武将的大喊,还有其他声音不停响起:
“真是他奶奶的!今天的卫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早出了门,到处都是巡检司人马的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问咱说要来道场,每个路口官兵都如临大敌,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检查身份、腰牌,稍有言语不敬的,立马他娘的被扣留!”
“就是,就是!要不是如此,咱家这么早出来,这道场就算是爬也早就爬到了!”
“自打进了开平中屯卫的地界,老子早就发觉这些巡检司的官兵惹不起啊!也不知道这些官兵,这个南霸天到底是怎么练的官兵?看着他们的彪悍的身子骨和武艺,居然比咱家的家丁还要强悍三分!”
“唉,不说巡检司的官兵了!今天他们严格盘查也是有道理的,难道你们不清楚今天于望大人就在道场么?愚兄最奇怪的是,那老温怎么就来的这么早,这么顺利?”
“嘿嘿···,所谓向阳花木易为春,这老温早就在于望大人身边混的脸熟了,听你这话,你还想跟他比?”
“呵呵···,岂敢岂敢!刚刚愚兄也就那么一说,呵呵,就那么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