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清兵如此重兵进击,人数少的明军反而迎头反攻,这一幕清晰的落入到了离着前线不远的杜度眼中,一股难以置信和巨大的耻辱感狂涌上他的心头。
因为目前的一幕他实在太熟悉了,在往常的时候,更多的是清兵以人数稀少的一方猛攻明军那密密麻麻的步军方阵,如今这个天反而倒个个儿过来了。
以往清兵屡屡能以少博多,取得胜利,一个原因是本身明军不堪战,另一个却是清兵打心眼里对明军战力的嗤之以鼻。
以今天明军那坚定的虎虎的进攻步伐看来,这些明狗可还有把我大清勇士放在眼里?我大清的尊严何在?他们那里来的勇气?
“啊!!!···是可忍,孰不可忍!···杀!···杀光这些该死的明狗!”杜度眼里暴虐之气狂涌,猛然咆哮起来。
战场上,双方战士很快就冲到白刃厮杀的距离,顿时整个战场上是呼喊声大作,鼓声双方擂的惊天动地,各方军官竭力呼喊的命令不绝于耳。
至于徐大可命令步军进击,却还是有另外一方考量。
就汉家军的人数而言,虽然少,但是据守的面积也不大,他的受命不过是堵死身后的缺口而已,他要做的,就是像颗钉子一样,牢牢的据守这方寸之地。
然而,军阵厮杀,最忌讳的就是没有缓冲余地,要是人员都挤在一堆,不说运兵困难,就是某些具体的战术也是没有施展的空间。
之所以明军还要前进,一个是鼓舞士气,另一个却是占取作战空间。
徐大可所部率领的官兵采用的是汉家军的拳头军阵战术--偃月阵。
前面几排的长枪兵次序列阵,伍长士官居中组织,森森长矛只是向前密密挺斜,如墙而进。
侧翼却是以甲长及队正分居于队列左右,用最强悍的军官,亲自护卫两翼。
中部跟进的却是长枪生力军和层层火枪兵。
徐大可本人作为一哨之最高指挥官,却不用亲自上阵,他居于后阵一高处,身后黑披风迎着寒风烈烈飘卷,他紧握着本人用以搏出前程的破甲长锥枪,在他的身旁,重重护卫持着刀盾而立。
随着步军鼓点的紧密敲击起来,徐大可目睹自己帐下的战兵一甲甲,一队队的开拔上去,蓦然,全体战兵在大战开启之前,就是齐声大喝三声:
“虎!虎!虎!”
汉家军的战术,大体如戚家军一个模子铸出来:“···第一层战酣,擂鼓,少缓,又擂鼓,第二层急急冲过前层接战,前层少整队伍鼓又少缓,又擂鼓,第一层又冲过第二层之前接战,原二层少整队···”
作战时,战兵如此一层一波的接替,让长枪兵有个喘息休整的时机,也能使更多的战兵能保持充沛的体力。
于望刚刚到达这个时代之时,由于有过和白莲教妖人单打独斗的经验,那个时候,他虽然只是一对一的厮杀,然而最终获胜后,却是发现自己气喘如牛,体力消耗极大。
平时看着自己身子再如何强健,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也是堪堪能全力争斗坚持个十来分钟。如果真在战场上,双方士兵如潮不断的厮杀下,哪怕汉家军战士平时的战技训练再精良,若体力不支,一身武技便难以发挥。
戚继光却是不愧为大明的军神,在堂堂军阵上,却早已经解决了这个重大问题。
而且,于望的军队和戚继光有所同,又有所不同。
戚家军的军伍真正到了白刃厮杀的时候,全然是靠士兵平时的底子在撑着。但是,在汉家军里,却还有火枪兵的火力支援。
在整个汉家军火枪兵里,以定装纸笥弹药的便利,平时刻苦的训练,只需要短暂时间,这些据于中阵的火枪兵就能装填好自己的纸笥弹药,同时在长官命令的配合下,他们不断打出的排枪能有力配合同袍枪兵的作战。
而且这些火枪兵在战时体力消耗甚小,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勾动手中的扳机而已。而且这些火枪兵不仅术有专攻,就是平时其他战技的操练也是没有懈怠,关键时刻,他们完全可以抽出战刀,操起长矛,以冷兵器和同袍并肩作战。
杀!
眨眼间,双方各自出击的兵马已经迎头撞在一起。
这个时候,冷兵器那血淋漓的残酷性也充分暴露的无疑。
震天的“杀”声中,汉家军最前排的战兵们红着眼睛,微侧着身子,身子微蹲马步,在士官的呼令下,前排数十根长枪用力突刺而出。
随着森森长矛阵如毒蛇吐信,刺中清兵,而后鞑子的惨叫声成片响起。
如今两军对垒,清兵不是没有虎枪兵也是奋力刺来,但是汉家军的战兵们对清兵们的这些攻击并不躲闪。
长枪兵们平时的训练,比得就是谁的眼力好,谁的刺杀动作快。戚继光一直强调,堂堂大军作战时,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万军如一人,如此便可天下无敌。
既然,在汉家军的军纪里,严忌士兵在在对方武器的攻击中躲闪,以此便破坏了整个作战队形,那么在这样残酷的生存条件中,他们只能做的是在敌人击中自己之前先刺死对方。
所以,真正在沙场上搏杀,讲究的便是稳、准、狠,讲究的是简单凌厉,讲究的是谁慢谁先死。
汉家许多在江湖上混的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平时他们可以笑傲江湖,比如如今贵为训练营教官的张仲,如果把早年的他放到如今的战场上,他尽管有着一身傲人的武艺,但是生存时间保证撑不过十分钟。
论眼疾手快,一直在新兵营刻苦训练出师的长枪兵们,很多人在二十步外冲刺就可以眨眼刺中木人靶上的目,喉咙,心口等要害两个以上的位置。
如此一来,汉家军军中便分出了各等技艺标准,比如名头已经通达到多尔衮耳朵里的黑披风就是如此来的。
对于面前那些鞑子同样的长矛兵,他们卖弄着各自的身手,他们或是矫健的跳跃而来,或是矮身冲来,或是闪步而来。汉家军的长枪兵理也不理,他们眼力极好,士官一声呼喝之下,手中出击的长枪快如闪电,他们看牢清军们的破绽,举枪就刺。
在兵器中,一寸长一寸强,长枪优势比起短斧、朴刀就好在这里,在人人手持五尺长枪的刺杀下,首批接战的清兵根本就不能近身,他们各自还在嚎叫着恐吓明军,或卖弄着身手,他们手中的长矛还没有刺中对面的明军。对面的几根长枪己是带着凌厉的破空呜咽声直刺入他们的心口,或是眼睛、咽喉等要害部位。
如此近的近身搏杀,明军的长枪兵们手中刺出的锐利长枪简直是无坚不摧,清兵人潮里顿时就是一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多尔衮一直盘算的确实没有错,他计划着用清兵的长枪大矛来击败明军的优良装甲,但是同样的,明军的长枪也能破开那这些清军先锋的两层甲胄,把锥形枪尖深深刺入他们的体内。
不论这些鞑子死兵身上有着几重甲,都挡不了明军战兵用力刺出的破甲长枪。在这种隆冬天气,清兵一被刺中还没有缓过神来,对方的长枪就鬼魅般收回去,在他们还没有倒地之前,明军齐声大喝“杀”!
明军数十根滴血的长枪又是如毒蛇般刺来,等到他们发现身上飙射出热气腾腾的血箭时,这才惨嚎出声,以不可思议的神情栽倒在地。
清兵的前面一排死兵刚倒下,紧接又露出他们身后的后续重甲枪兵们。这些清军枪兵眼睁睁的看着前面的同伴倒了一地,而明军毫发无伤,于是他们便挺起自己的长枪大戟,一排一排的,咬牙切齿嚎叫着冲杀逼来。
同时的,明军的长枪兵也是脚步不停,同时逼上去,双方恶狠狠地对视着,彼此手中的长枪微微颤抖不停。
“杀!”
猛然双方发一声喊,如今鞑子也放弃了卖弄个人武艺,举着各自的长枪拼命刺过来。于是双方的惨叫声接连响起。
“噗嗤···”,“噗嗤···”
枪枪入肉的沉闷声音不断发出,这种列阵而战,尤其是清兵蜂拥而上,除了最开始冲来的清兵还有腾挪的空间,如今全面撞到一起,长枪互刺,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
战场上,双方士兵除了拼命的抢先将对方刺倒外,根本没有别的出路。
双方都是披甲重兵,防护精良,然而丛枪互刺过来,根本没有任何甲胄可以挡住对面破甲长矛刺入自己体内。
如此的战场便变得非常残酷,双方怒吼着互刺一阵后,眨眼间,清兵前排的枪兵就倒下一大片。
以技艺出众的汉家军为对手,在列阵刺杀战术来说,鞑子可没有经过平时严整的训练,这下子吃了老大亏,在阵地前倒下清兵人员是密密麻麻,反而明军倒下不过二三十。
面对前方无数惨叫栽倒的身形,后续的清兵虽然还是不要命的冲上来,但是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同伴这些尸体或伤员的鲜血汹涌而出,在寒冬的地面散发出腾腾热气。看到这样残酷的情形,清军那边许多人血勇之气大退,眼中纷纷露出犹豫恐惧的神情。
在他们的心中而言,只要和明军接上手,惯例应该是屠杀明军如屠狗,而眼前的伤亡情况确实大出他们的意外,刚刚一一接触,己方一下子伤亡这么多,而明军伤亡寥寥无几,这真是大大翻覆了他们的心理预期。
重要的是,大清兵丁个个自诩自家武力出众,他们习惯的是在混乱的战场上彼此缠杀,如此一来,他们一身出众的武艺便是如鱼得水,矫健的身手也得以发挥。
然而对阵的明军长枪兵并不理他们人数是如何众多,武力又是如何的强横,明军步军配合着鼓点,踩着整齐的步法,他们时而整齐前进,时而整齐后退,时刻注意长枪不要架老,时刻注意队形不能涣散,始终让面前清军处于众人长枪集群的有力攻击威胁之下。
清兵万般无奈的看着对手一直保持堂堂之阵,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兴趣单打独斗,这让这些清军重甲死兵憋屈无比,只觉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
如此,目前彼此列阵而战,清兵的一身武艺便展不开,他们只能向着对手明军学习,用着往常不屑一顾的,同样以明军那样呆板的阵列出击,他们除了刺还是刺,任你平时在军中是如何勇冠三军,如何搏有巴图鲁称号,在这样血淋淋的屠戮中,只能是憋屈的死去。
任何自诩是勇士的清兵都接受不了这样的结局,因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死去不仅是平淡之极,简直还是窝囊至极。
狂叫冲锋的清兵继续还是密密匝匝的冲上来,显然这个时候,清兵是以己之短,击对手之强。
明军阵列森严,那一排排的长枪毒蛇般的吞吐,不多时,在步兵鼓的号令里,前后出击长枪兵阵列已经开始准备转换。
看到前方血腥而又残酷的战斗场面,后阵的徐大可脸上的肌肉也是不住抽搐。短短一段时间里,虽然自己的战兵刺杀技艺明显高出清兵,但是在这段时间里,前层战兵一下子就阵亡了二十多人,余下的也是人人气喘如牛,体力大为衰竭。
虽然咱汉家男儿个个不怕死,放倒的清兵人数更是己方的无数倍,但是面对如此己方的伤亡,还是让徐大可心痛不已。
重要的是,以这样的伤亡率下去,虽然徐大可坚信己方的军队是铁军,但是也不能排除在重大伤亡的持续人数堆积下,自己的军队有无溃败的可能?
在目前的整个满清和明国的军队彼此较量下,通常是明军伤亡达到两成便是全军溃败,而清兵悍勇,稍微强点,一般来说在伤亡率达到三成,才有动摇的迹象。
而这个一般的说法,如今在徐大可看来也不现实,因为漳水之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面对清兵前后付出的无数伤亡,他们还是悍不畏死的前赴后继,那么···,以今日的清兵为对手,究竟要杀死多少鞑子人马,才能突破清军承受的心里底线?
这还是个未知数。
就算汉家军对自己够狠,能在伤亡率达到五成的时候还能死战不退,但是自己当场战死事小,而不能在规定时间内守住阵地事大!
半个时辰啊,平时那看起来短短的一段时间,现在在徐大可眼中忽然却变得漫长无比。
徐大可眼皮抖动着,一声令下,军中鼓点声变了节奏,立时前排的枪兵们退下,换为第二排的生力军列队接替向前。
再看对面的清军枪兵们,可没有明军的这样军阵变化,他们依旧嚎叫着扑上来。
“噗嗤···”
“噗嗤···”
沉闷而又恐怖的声响持续响起,双方又是一阵狠命互刺,然后各自又倒下一片的人。
在一线厮杀的血流成河之际,明军火红色阵线丝毫不动摇,慢慢的,居然还在清兵攻击大潮中,有往前强行推进之趋势。
鏖战中,忽然,明军后阵一声尖锐的,长长的竹哨声起,在各级军官的吆喝声中,所有前面一线作战的长枪兵集体矮身顿伏在地,斜举着长枪拒敌突入,瞬间又露出了后面一排排的蓄势以待的火枪兵。
“火枪兵,三排轮射!!!”
一声竭力高吼的明军命令声清晰的传到对面的清兵耳朵里。
面对明军又忽然变了阵型,在一线冲杀的清兵一眼就看到了前方那密密层层的明军火枪兵黑洞洞的铳口后,无不是亡魂大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