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六,汉家军驻扎昌平城外已经两日,于望没有听闻卢督师从京师回转,但是各路援兵倒是陆陆续续的前来报到的有不少。
此时,不仅后续有山/西、大/同的兵马到来,就是京畿附近的密云总兵唐通,蓟镇总兵白广恩,前屯卫总兵王廷臣,山海关总兵马科等人也率兵云集于此。
一时间,昌平城外旌旗遍布,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都是军中营帐,各路入援的官兵扎下的营盘无边无际,似乎有看不到尽头的感觉。
都说人多胆子壮,大军云集,本来对于抗击鞑虏,士气低落的各路官军的胆子也肥了起来,纷纷为自己打气、嚎叫道:如今“十万大军”囤集,清兵不来则已,一来必定给与当头痛击!
随着众说纷扰,这“振奋人心”的消息、“谣言”到处飞快流传。但是于望怎么听闻都有股色厉内茬的味道,昌平现在到底有没有“十万大军”先不去管它,这些消息里面似乎隐藏着一个意思:清兵大爷,清兵爷爷!咱昌平现在有这么多官军,你们就行行好,别的地方,你们大可去得,这昌平,您老人家还是不要来了罢!
不然为什么说清兵“不来则已”呢?既然有如此雄军聚集,想给鞑子痛击,好办,出去追击啊!何必等鞑子上门呢?
况且,于望在昌平左等右等,朝廷诏令中的“关宁军”,到目前为止,是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据于望手中的情报,这关宁军倒不是没有入卫,军队是来了,不过,他们兵分二部,分别驻扎在宛平和卢沟桥地带。
关宁军为何不到昌平报到?这其中出了什么变故,是谁人也不知道。
既然友军云集,这么大的场面,在于望眼里可谓是空前盛况,当得仔细观摩。于是于望这两日除了安排下执勤、操练的日常任务后,就是率领一众将官出去到处观察各处援兵的扎营情况。
然而在汉家军众将官的眼里,这些各处援兵扎营的太没有序列了,他们各自为阵不说,扎营也是扎堆。一个营地紧挨着一个营地,似乎这样就有安全感。
尤其是靠近后方的地盘,哪怕是土地干涸,没有水源,完全不适合扎营的地带,那些主将也是抢破了头,有几次友军为此险些大打出手,原因很简单,让别的友军顶在前面啊!
其中,汉家军驻扎的地带,也有友军试图前来抱团取暖,然而,于望岂能容忍这些乱糟糟的友军前来祸害?他明确的告知友军,在汉家军附近三里地带,必须保持空旷,必须有运兵快捷的通道,必须要有军阵厮杀能展开的地盘,所以,对于友军的前来“好意”,还请回!
在几次驱逐“向我靠拢”的友军后,顿时汉家军在这些友军中成为了异类。看着昌平城东,就汉家军几千人马“孤悬”在大军之外,不仅各地援兵主将侧目,就是那些普通官军也是纷纷幸灾乐祸,纷纷道:枪打出头鸟,这个于望,不过区区游击,居然架子如此大?也太他/娘/的不知好歹了!也好,真等鞑子兵来了后,死的第一个就是他!到时候,爷爷有的是时间看热闹哇!
看着云集入援的各主将纷纷各自为政,各自既靠拢友军又戒备友军的作态,根本没有统一有效的指挥系统。城外那大片大片的军营连绵数里,旗号纷杂,根本无左右前后营阵之分,难以分辨某营某部,更不要说有什么中军大营之分了。
如此乌合之众,一旦鞑子进击,一旦官军崩盘,这么蚁聚在一堆,现在他们看起来是安全,但是到了逃命的时候,都挤在一堆,又有多少人能跑的了?
看着重重乱象,汉家军各级将领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望默然,对此只是说了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如此,在观望了两天后,于望再也没有兴趣出去巡查,只是紧锣密鼓的安排营兵轮流出营操练。汉家军如此动作,又引起了附近前来入援的各地友军的怨声载道。因为目前没有什么战事,这些入援的友军为了节省体力,普遍是日上高杆也是在营里卧睡不起,而汉家军的军士们,则是一大早就起来,列阵在营房外面操练。
其操练时的杀声震天,其骑兵的来回纵横奔腾,不是扰人清梦么?这些友军各自值守营房的哨兵除了懒洋洋的向汉家军方向观望一下,就再无动静。而酣睡在营房内的官军无不是破口大骂。
和汉家军一直保持充足的吃食供应不同。这些友军入援,接到调兵令后,本来就没有携带什么粮草,而且在自家老巢,说实在话的,也没有什么粮草可带。他们都是一路撒腿狂奔,都指望着到了驻地,朝廷能下拨来粮草。
除了宣大的官军这两年日子稍微好过了一点,大明其他各地的官军历来是穷迫惯了的。因为朝廷每年下拨一点的那可怜巴巴的粮草,还没有分到普通官兵手里,就被各级官吏侵吞一空,而地方卫所又是屯田无所获,所以绝大多数地方军队都是靠着典卖军器或是“哗变勒索”地方官府硬顶着。
宣大总督卢象升前年刚到宣大的时候,就发现了朝廷地方官军的惨状,其军队每天只能开一次伙,士兵们饿的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在阅兵场上有人在寒风中僵硬坠马,军人们跪在地上恳求朝廷发饷,军阵操练途中,不时有虚弱的士兵被铳炮和铠甲压垮。
而不管怎么样,只要战事一起,出征的将士都感觉到了有了奔头。因为只要打仗了,朝廷再怎么吝啬,多少要拨粮草下来。就算没有下拨粮草,作为客军已经没有了“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顾忌,到时候,只要一个人登高一呼,劫掠地方百姓就成为必然。
这些云集入援的官军难道真的是为国家为民族而战吗?大错特错,他们出征的最大心愿,也不过是图个能吃饱肚子而已!不亦可悲又可叹乎?
然而这些云集昌平的官军到达目的地之后,都是大失所望,发现不仅主心骨卢督师不在昌平,就是上面也根本没有一点粮草下拨的意思。如此下来,因为是战时,这两天这些入援官军虽然勉强还能保证一天两餐的待遇,但是再过几天,就说不好了!
如此,大部官军个个饿的有气无力的,要想和汉家军一样每日操练,又谈何做起?除了睡觉,节省体力外,他们又能做什么?
而且,于望前两日的顾忌已经发展成为了事实。如今的昌平城,大军云集,随之人吃马嚼的,每天都要消耗无比巨大数目的粮草。此时昌平城内不仅物价如坐火箭般的上涨,眼下城里的那些奸商都是囤积居奇,就算于望捧着大堆的银子,再也买不到任何供给了。
面对如此情况下,汉家军的将领们也是心底惴惴起来,他们纷纷向于望建议,是否眼下就开始进行压缩军中的伙食供给?为的就是图个长远之计。然而于望一口否决了。
一股看不见而能感觉到的“灰败压抑”的气氛重重的笼罩在昌平城外的大军头上。而这沉闷的日子在十月初七有了改变。
时近黄昏,在汉家军营中的于望便听到昌平城头鼓声大作,按照明军制度,这是擂鼓点将的军令,按军制,三通鼓声后,所有官军主将必须到总督行辕报到,拖时不到者,斩!
这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今日城头却鼓声大作,难道卢督师从京师回转了?听着鼓声急促,于望不敢怠慢,连忙披挂整齐,带领几个亲卫就上马出营。
在城外的原野上,于望众人快马加鞭,铁蹄轰隆中,激荡起大片的尘土。战马奔腾中,于望又看到城外毗邻的大片友军军营里也都骚动起来,不时见到全副披挂的武将带领亲卫骑马急急奔出军营,火烧屁股般的蜂拥而往城里赶。
看来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要赶在三通鼓前,一定要抵达总督行辕。看着这种情形,于望心中倒是一动:“卢督师果然名不虚传!这年头,领兵大将桀骜不驯的苗头已经普遍抬头,但是在他治下的武将却是个个如老鼠见猫般的乖巧!看来,这些地方援军再怎么不堪,在卢督师的铁腕整合下,对上清军,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啊!”
在一片争先恐后的策马扬鞭中,一众武将纷纷卖力赶路。等进入城中,于望才是发觉现时的昌平城内,早已经静街,街道上只见家家关门闭户,不许闲杂人等在街上行走。城门里外有加派守卫,或许是为了以防意外,还不时看到马步哨官带兵沿街巡逻。街道旁又增加了许多卫士,他们鱼贯分立两行,箭上弦,刀出鞘,明盔亮甲,威武肃静。
只要举目所望,到处是盔甲森严,一股铁血肃杀的气氛笼罩在整个昌平城内。于望心里感叹,这才是战时的重城守备的样子。像前几天,城内一片乱哄哄的,不仅百姓恐慌无助,就是城内也出现很多流兵和兵痞在欺行霸市的。昌平城内,一切没有秩序,没有官军执勤巡逻,一片兵荒马乱的气象。
然而,据闻,今天早上卢督师刚刚回转昌平,不过半天的功夫,这城内面貌便天翻地覆了?于望等在入城门时还接到通知,昌平兵备道的道台衙门的大堂和签押房已经腾出来备卢总督急用,此次点将,大伙可前往那里。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进城的众武将纷纷赶路,在他们抵达总督行辕前时,城头上已经是擂起了第二通鼓。
既然已经抵达了目的地,这些武将便纷纷轻松起来。只见这些人利落的下马,遇到熟识的,相好的,便各自纷纷大笑,彼此打起了寒暄。
于望也已经堪堪赶到,但举目所见是一片顶盔披甲的将官,他们走动中,甲叶摩擦的哗哗作响,人头济济中,彼此问候声大作,其中竟然没有是一人是自己认识的。
随着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响,又是一伙人马来到,于望定睛一看,终于来个自己认识的,正是宣府总兵官杨国柱。
杨国柱明显也看到了于望,只见他带领了一众属下将官匆匆到来,随员有中军游击郭英贤,宣府参将张岩、游击李见明与温辉等人,他们人人一身甲胄齐整,脸色肃然。不过他们作为老军伍,各个体格倒是颇为强悍,看起来也是龙精虎猛的。
不比这些总兵官,个个前呼后拥的,于望作为游击将军也只是堪堪达到督师点将,入参军机的资格而已。所以,这么一大堆官将中,就数于望最为凄惨和冷清,除了他身边几个亲卫兵护卫,再也没有旁人和他打招呼。
杨国柱向于望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跟随自己一众,进入临时总督府。于望自嘲的笑笑,自然会意,吩咐亲卫在外等候,孤身一人紧紧的随着杨国柱的人马就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