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备官邸内,觥筹交错中,孙忠明又是感慨道:“老大人,要说咱大明地方官上任,其接印、点卯、盘库、阅城、阅监、拜乡绅,还要与前任算交代,少说一个月方才能忙完。”
朱雨泽本来还举着酒杯的动作定在半空,半晌才幽幽的道:“是啊!于大人此次上任,雷厉风行,居然在三天内就全部交接完毕!你还记得在卫城全体武官扩大会议上,于大人是怎么说的么?”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孙忠明“兹”的一声就蒙了一口酒:“实干,实干!难道这就是实干?也不看看咱在卫城的时候,那些大大小小的武官个个愁白了头发,私底下纷纷走起老大人的门路来?想来这次,老大人收了不少财货了罢?”
“嘿嘿!”朱雨泽冷笑道:“你以为我老糊涂了?金银迷人眼,可是这些钱烫手的紧,我又如何敢收?此次秋季官兵大阅操,开平守备昏聩无能,武备松弛,又抓了那些多的闲杂人等滥竽充数,当场就被摘了官帽,在这个风头上,我又如何敢收?”
“老大人英明!”忠明忽然嘿嘿的冷笑道:“话说,开平中屯卫举行大规模的总阅操,有多少年头没有了?三年,五年?这次于大人一上任就紧急命令操演,这也让那些官儿有点措手不及,当真是闹出了老大的笑话,现在想想,可不是一场猴戏么?”
“嘿嘿,嘿嘿!”孙忠明越想越是好笑,同时为了自己没有弄虚作假,只带了寥寥五十个家丁去参加检阅的英明之举感到庆幸。
话说,这次开平阅操,当真是让孙忠明大开眼界。在游击将军府,于大人刚下达第三天全卫官军到卫城操演的命令下去后,卫城一干什么守备、千总、把总都是手忙脚乱,纷纷派出家丁到城内城外抓人,至于卫城在乡下还附属有三个千户所,那就管不了那么多,只是派人通知了下,让他们自求多福。
朱雨泽和孙忠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命令,才率领滦州各级武官,纷纷带着自己的家丁狂奔往卫城。因为这是游击大人首次全卫大检阅,其表现关系到自己的前程,谁敢怠慢?滦州与开平本来也是颇远,有着一百多里地。
换在往常,大明官军老爷一天走不了二十里地,这行军的日期少说也要五天,但是自己一伙人楞是马不停蹄,一路狂奔之下,一日夜之内就赶到了卫城。
如此行军速度,连带朱雨泽也是自豪的不行,谁说大明卫所官军无用?自己率领的就堪称精锐!唔,虽然人数少了点。
等到了卫城,才发现城内官军抓人充数行动方兴未艾,一片乱哄哄的景象。其中所有地方的青皮光棍,没有行业的人,统通被招了去。这些抓人的官军宣称:从此这干人进了营,就是当了兵,改吃了军粮,而且自打小爹妈给的名字不能再用了,统统要换个大名,谁敢不服,当场打断腿!
开平卫城其实营伍缺额严重,就算这些大大小小的武官拼了老命去抓人,人数还是不够。那怎么办?于是那些跑江湖的,唱戏的,在街头卖艺的,那些耍枪弄棒,顽藤牌,翻筋斗的,城隍庙里吆喝算命的、卖膏药的一般人,此时都搜罗了过来。
收罗了这些闲杂人等还不算,卫城一干武官又紧急调集了一批一辈子只知道扛着锄头下地的军户来凑数,等好歹人数差强人意了。这些武官才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游击大人给的只有三天时间,现在手里军丁是有了,可是他们什么时候操练过哪怕一天的营操?
这检阅可不是看着人群站桩,挨着人头点数就完事。于是,这些武官又把这些军丁统统拉到校场,紧急突击培训。
也不枉这一干武官苦心准备,真到了大阅操那天,在校场里,卫城官军大集合,其旌旗耀日,金鼓齐鸣,好不齐整,好不威武。
等真正开始阅操的时候,官军们在一些家丁们的带领下,就演练起军阵来。所谓的军阵演练,其实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跑,一个个都掮着大旗,拿着刀,扛着枪,跑的满头是汗。
在校场将台上,往下只是能看到一大群乌合之众在蜂拥而来,蜂拥而去的。游击大人拉着脸看操的时候,他们所有摆的阵势,不过是一个跟着一个的跑,拼命的在校场里兜圈子。
当时朱雨泽就陪伺在于大人身边,等他看到台下那乱哄哄的,一下子涌到左边,忽然又甩开脚丫子,拼命跑到右边的人群时,台上这些卫城武官就个个抹着冷汗,心惊胆战的报告道:“排在一溜的叫长蛇阵,团在一堆的叫螺蛳阵,分作八块的叫八卦阵。”
干/你/娘/嘞!连带朱雨泽额头上也是冷汗涔涔而下,什么一字长蛇阵?哪里看到哪怕有一个条形人群了?只不过看到一大堆人在乱哄哄的跑,这也算?分作八块的八卦阵,老子明明勉强只看到三大块好不好?至于那个螺蛳阵,老子是闻所未闻,兵书上有这玩意儿吗?团在一堆就叫螺蛳阵,那么这个军阵未免也太好摆了一些!
朱雨泽还记得当时于大人是脸拉的越来越长,不出一声,相反于大人自己带来的那些将校个个是哄堂大笑,就在校台上指指点点。
这让卫城武官们悄悄的舒了口气,悄悄的抹了把冷汗,给那些于望的心腹嘲笑不要紧,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游击大人还没有叱骂,这也算是好事!
本来接下来还有所谓的两仪阵、三才阵、四面埋伏阵,五路进攻阵;当中还有什么长蛇阵变螺蛳阵,螺蛳阵变八卦阵。这些卫城武官看到于望脸色越来越黑,也算识相,匆匆下令,终于所谓的军阵演练草草收场了。
接下来就是那些江湖卖艺的上场了。只见校场上,这些人敲着鼓,打着锣,咚咚咚,镗镗镗,耍一套,换一套,真正比耍猴还要好看。等这些所谓的“精兵”,其两军对垒,互相厮杀,热闹之后,又是上演了盾牌并各种技艺,其翻筋斗、爬杆子,样样都有。
这也让朱雨泽和孙忠明惊叹不已,原来咱大明官军真的不能小觑,还真他/娘/的有拿的出手的“技艺”。
终于一声炮响过后,校场上官军们打着得胜鼓,吹着将军令,把所有的队伍,围着校场,由前至后,又兜了一个圈子,说是演练结束。然后中军拿旗子跑过来交给校台,那什么都司、守备、千、把之类的武官,一齐顶盔贯甲佩刀跪地报了声“请大人收令”。
猴戏全部结束了吗?当然没有!于望大人冷冷的又下令看众武官的步箭,这也是军阵大典章程之一。
考校武官武艺,也是阅操的重点。明面说来,其实作为国朝世袭军人,又是将领,这有什么难的?有什么拿手的绝活使出来就是,如果耍的好,说不准还从此进了游击将军的法眼,前程远大。
但是卫城那些大腹便便的武官都是些什么货色?于是纷纷告求免阅,不是说自己年纪大了,就是说早年打过仗,受过伤,十成武艺都剩不了一成。
但是,新任游击大人从牙缝里只是挤出两个字“不许!”。万般无奈之下,卫城这班总爷、副爷们自己还要吊膀子,下箭道射箭。
其中有些年纪大的,一身肥肉的,如今臂膀的力量怕是六斗的软弓都拉不开,要是真射箭下来,一枝射不中,岂不是上头要说他技艺生疏,就此送掉前程?于是这些人就选择了放火枪。
总之,不论这些武官选择什么武艺种类考校,于望统统应允。不管你是卖艺也好,有真材实料也罢,必须上场。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的,武官演武完毕。其中卫城守备更是出乖露丑,飕飕飕五支箭接连射靶,却是一支都不中。
朱雨泽还清晰的记得,等全部将校回校台后,于望终于雷霆大怒:“王守备!先前本官询问军营诸事,你一问三不知,多是前言不对后语!作为卫城武官之首,你玩忽职守,此为罪一!今天大阅操当真是好大的场面,场上这些都是朝廷官军么?错了,是杂耍!前两日,卫城里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莫非你当本官是瞎子,聋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如此蒙蔽上官,此为罪二!”
“你为卫城营兵之表率,弓箭尚如此生疏,则其他可想而知!本官惟有上疏奏参,以肃军政!来人,去了他的官帽!”
见到游击将军不发怒则以,一怒之下当场就就摘了守备官的官帽,守备官这可是朝廷从三品的地方大员,挂着指挥同知的官衔,于望说罢官就罢了?这也让台上的诸多卫城军官皆是吓破了苦胆,纷纷跪地大呼请罪。但是于望也不理睬他们,只是宣布操演结束,至于开平中屯卫以后军伍将如何整顿,另行通知。
由此一来,卫城一干武官也是战战兢兢地,在大祸临头之下,为了保住身家,便私底下纷纷跑到朱雨泽这里求情通浚关系来着。但是,看了一场大戏后,朱雨泽又不是傻子,这些烫手的钱,如他自己说的,如果还没有老糊涂,谁敢收?就算收了,也没有这个胆量跑到于望面前说情啊!
在吃吃喝喝中,孙忠明又是感慨道:“于大人可还真是称得上铁腕无情,话说在卫城如此多的将校,又有如此多的官军,他要是这么全力整顿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丢官,又要多少人要丢了饭碗,于大人这魄力···,啧啧啧,也不怕惹起兵变?”
“兵变?”朱雨泽冷笑道:“于望是什么人?是朝廷号天下以为式的人物!如今朝廷恩遇正隆,在他的地盘里,他一手遮天,谁敢闹事?还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至于兵变,卫城那些武官个个都是人精,都精明着呢!光光就于望带到卫城的那一营彪悍的官军,就足以碾压他们手上所有的兵丁!乐亭兵变的事情还在眼前罢?那时于望作为一小小操守官就杀的是整个县城血流成河,最后还都不是屁事没有,更何况今天?”
“所以,兵变不兵变的,都是扯谈,谁要是嫌弃自己活的不耐烦了,尽管去闹!死了也是白死!说不好,于大人就等着他们跳出来,刚好一网打尽,从此整个开平中屯卫全盘一手掌控!”
“乖乖,难道于大人还有这赶尽杀绝的布局?不会吧?”孙忠明大吃一惊。
“嘿嘿,老夫这段时间一直在揣摩于望的为官之道,可谓是越研究越是心惊!如果于大人连这点准备都没有,这个游击将军就是你老孙也当得!”
“岂敢,岂敢!卑职从不敢如此妄想!”孙忠明还在心悸,又询问道:“如此,接下来整个开平中屯卫将要大整顿,老大人又将何去何从?”
“呵呵,本官也是想通了,话说滦州守备这个位置,于大人肯定是要派心腹一手掌控的。前面于大人对本官如此亲热隆重,老夫岂能又不识相?当得急流勇退,下位让贤!”
“不是吧?”孙忠明大急:“老大人,您可万万退不得啊!卑职一向学陋才浅,总求大人常常教训,您要是走了,我可怎么办?”
“好办的很,全身心效力于大人就是,只要你有这个心,还怕没有出头之日!”
“据以前传说,卫所武官要想加入于大人体系,就要从队正做起。卑职再怎么说,也是堂堂一州城的千户官,去营伍里做个小旗···。”
“嘿嘿,总之你要是想以后混的好,就听我说的去做!不然,就是本官也帮不了你!至于退位让贤,老夫心意已定,你不用多说!”
“唉!···”孙忠明六神无主,彷徨的问:“那,老大人将来何往?”
“唔,老夫倒也想好了一个好去处!将来滦州肯定是要设立巡检局的,这个局长职位,老夫开口要,这点老脸于大人想来还是要给的!”
“巡检局?朝廷体制里,一个巡检官职不过从九品,您···。”
“你知道个屁!朝廷归朝廷,于望归于望,在于望手下,一个巡检局局长岂是非同小可?你也不看看当年区区一个刘捕快,一个县衙里的胥吏而已,如今鸟成了什么样?在整个乐亭地方,他一呼百应,地位之崇高尊贵,简直是比土皇帝还要威风,这个局长,你看不上眼,别人抢破头了还得不到呢!”
“······”。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老祖宗又教导,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忠明啊,你不要看我丢掉了守备官的位置,但是你看好了,在滦州地面,只要我当了巡检局局长一位,老夫照样是跺一跺脚,整个滦州地面都要震三震的人物!”
“老大人高瞻远瞩,卑职拍马也赶不上!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