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了厚重的云层,玉盘似的月亮则是毫不犹豫的一头钻了进去,随即整个大地是一片阴暗,说来也是糟糕,今晚的夜色沉重,往日那密密麻麻的点点繁星也是不知所踪。
虽然这个时候不能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但是在野地急行军的汉家军速度陡然放缓,但战兵人人都是努力的睁圆眼睛,捕捉着天地间若有若有的光线向北急行。
黑幕之下,甚至起了风,风从西北吹来,不急也不缓,倒是给急行军的汉家军人人身上带来凉爽。天色越发的黑暗,厚厚的云层遮蔽了半个天空,将天空遮得没有一丝星光和月光。
眨眼间,月色明朗的夜变成了沉沉的黑暗,连队伍里那些战马的奔走似乎也失去了从容,只是高一脚地一脚的。
军列中的于望极力睁大眼睛,但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像是突然双目失明了似的。从前世每夜灯火辉煌的不夜天到了这个时代,近三年了,于望也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以往也不是没有走过夜道,但像这么黑的夜道他还从来没有走过,尤其是在抹黑的大军行进中。
整个汉家军急行军大步流星的节奏慢了下来,终于最后成了缓慢的行走。一直紧靠在于望身边的王力忽然道:“大人!这么黑的天,儿郎们如何赶路?真他娘的倒霉,不如索性大军打起火把,堂堂正正的进军,这么黑的天,老王都觉得自己的眼睛都瞎了般!”
夜色里忽的传来李舒的低声喝骂:“你敢!”他的的口气中透出大战前的紧张和担心。王力立即闭上嘴不敢再问,仍凭座下的战马发出“得得”的马蹄声瞎走。
一会儿,李舒的声音又是低低的响起:“大人,如今这天色,黑也就算了,不过看着这云层厚密,又起了风,属下担心接下来会有大雨,这个对于咱汉家军作战可是不利!”
“李舒,你的担心是对的!不过这样深沉的夜色,就是鞑子兵也是万万想不到我们大军会在这个时候进攻,多算胜,少算不胜!好在鞑子大营离着我们也不远了,最多一里地,天再黑,就是挪也能挪到战场!传令,大军抓紧行进,人人不得喧哗,不得惊慌,保持肃静!”
“得令!”
难道,难道,今晚的战斗果然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夜袭?如果在大战的时候果然下起大雨,······于望忽然感到自己有点牙疼。
汉家军悄然夜行,犹如一群激饿的狼群在这个奇黑的夜晚倾巢而出。此时汉家军的队列里,每个战兵都伸手扶住前面同袍的肩膀,犹如搭成了规模庞大的人链子,以防止自己在行军中走散。
幸好此行有汉家军夜不收做向导,而迁安这段地界,倒是有部分骑兵在以往拉练的时候就走过多次,此刻这些少数骑兵就担负起前导的重任。
随着夜不收的不停报告,大军离鞑子的营地也是越近,汉家军队伍中的紧张气氛忽然就浓了起来。虽然不久前,汉家军对阵鞑子已经是大大地胜了一局,但是这次毕竟是离开了自己的老巢作战,几百里的奔袭,又投入了几乎全部的力量,其中汉家军里还有大量的新兵,此战的胜负可不是一锤定音那么容易的事情。
天更黑、更冷,凌晨的肃寒和黑暗使汉家军人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默然行军中,他们忽然在各级军官的低声喝令声中,整个队伍散开了,本来严整队列分成了两大块,其中李舒带领一部人马从右面拉开队形,而于望本部的人马也反应迅速,只见整个汉家军由横队变为纵队,又很快变成长长的散兵线,密集人们的脚步声,马蹄声也嘈杂起来,整个汉家军全面提速。
由于夜不收的报告,这鞑子营地就近在眼前,于望下令李舒部率领夜不收哨和一部步军去抢占鞑子右侧的小山坡,不论什么年代,战争里首先就是要抢占制高点,不论敌我,居高临下总是占便宜的!况且这个小山坡离鞑子营地不远,如果李舒的夜不收骑兵占领了山坡,那么到时候骑兵冲阵时也是容易提起马速,有百利而无一害。
而于望本部大队则是绕着鞑子大营左侧急行,到了正左方,那里将留下王力率领的一部人马,而自己急行到鞑子的正北方。战斗打起来后,估计鞑子战败后可能会向北溃退,所以到时候汉家军的三面合围,以北方的压力最大,于望毫不犹豫的把这重任自己挑了起来。
三面合围中,李舒的动作最快,最先抢占了那小山坡。鞑子猖獗,在这个山包上居然没有派出一骑一哨,李舒暗自松了口气的时候,又是低声下令,一边检查地形,一边在调配人员的部署。
西北风渐强,只见天上的云层移动越来越快,云隙间已经有泄下的月光将大地照得蒙蒙亮。李舒等将士立在高坡上,忽然心中一紧,只见在淡薄的光线里,他们看到有十几骑清兵正冲着山坡缓缓而来。
看着这十几骑的清兵,一路走走停停,东张西望,仿佛有所察觉,就地徘徊,可能他们已经嗅到从山坡上飘过来的危险气息。
山坡上的骑兵甲长秦隐乎乎喘着粗气,低声道:“李舒长官!这股清兵游骑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万一他们发觉了我们的埋伏,可是不妙!属下请战,把他们就地歼灭!”
“糊涂!”李舒低声道:“你不打还好,这一打,不就把鞑子大部惊动了?稳住!料得他们爬到我们坡顶,还要段时间!”
“是的!长官!”
在李舒的命令下,其部下纷纷蹲下身子,遮掩好自己的身形,就耐心的等待鞑子的到来。而就在此时,鞑子大营北方的一个难民营忽然喧哗声大作,只听到里面人声鼎沸,男声、女声、老声、童声响成一片。
甚至远远在山坡上的李舒等官兵也是清晰的听闻到。
顿时,整个鞑子大营骚动起来,只见里面火把密密的打起,期间隐约看到营中的鞑子兵身影到处涌动。而在山坡下的那十几股的清骑在听闻身后动静后,其首领立即毫不犹豫地率领部下掉头就往难民营冲。
“坏了!”李舒忽然想起早年自己和于望深夜袭杀北虏的往事,当时自己一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了在龙王庙外宿营的蒙古兵,最后反而是那些被蒙古兵掳掠走的明国妇女惊叫,从而偷袭败露。
难道今天,历史又要重演?
果不其然,在鞑子大营北方立刻响起了闷雷般的“万胜!”“万胜!”口号声。李舒色变,凡是汉家军喊起“万胜!”,那么战斗必然就在眼前,于望大人率领的本部人马踪迹败露,已经是确凿无疑!
李舒毫不迟疑,立刻下令部下响应,此时他们站在山坡上,齐齐用发自心胸的怒吼:“万胜!······万胜!······”。
他们站得高,吼的响,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震颤扩散。刹那间,静静的夜晚被人声划破平静,同时已经在清兵左方就位的王力部也是立刻响应,一时间“万胜!”的声浪翻滚,声涛汹涌,直向鞑子大营压去。
人声鼎沸,山岗上李舒部下拥有的三百来匹战马也是兴奋起来,马首高昂中,它们嘶叫出了高频变调,传递出大战在即的冲动与兴奋,它们也拼命挣着缰绳,狂叫疯吼,马蹄乱刨,惹得马上的骑兵们都死死的拉住缰绳,用马鞭的木柄轻轻敲打它们的脑袋,让它们听令守纪。不然,这些马儿说不好马上就要窜出去了。
如此惊天动地的气势,声浪如排炮滚雷般的向鞑子大营轰击,整个天地在震簌。
山岗上的汉家军步军里,其中那些新兵被刺激得面红耳赤,士气大振,吼声震天。
李舒却是紧张的一直注视北方,终于,他远远的看到北方有火把挥动,这是明军旗帜的的信号,汉家军眼下不过是用火把来代替了而已。只见那火把挥动弧度有长有短,有横有竖,有十字形,也有圆圈形,火把指令内容复杂,换上其他大明卫所的官兵定然是看的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李舒却是松了口气,这是于望在告诉李舒和王力,北方,于望本部已经准备就绪,列阵完毕,半月形的包围圈已经完成。
天空也已不再是铁幕一块,已能隐约看到月亮在云层中漂移,云层间也已透出灰白的颜色。
外面如此大的动静,清军大帐里的谭泰自然不是聋子,此时的他却依旧不动声色,照旧端着碗喝酒,好一副大将的沉稳风度,一个跪在他面前的达旦章京正在禀报外面的情报。
自从上次他遭殃后,给杨古力好好一顿教训,让他放聪明点,他也是有所感悟,确实,自己先前进攻马头营太鲁莽了。
所以,不论何时,他都提醒自己要沉稳,要“不动如山”,所有的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
不知怎么,今晚他就是心中烦躁不堪,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但是又是不知道烦躁的源头。常年领兵作战的他有惊人的预觉,烦躁之下的他忽然命令部下派出大批哨骑出去游哨。
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对于谭泰的谨慎,底下的那些清兵将领都不以为然,明面上领命,其实不过是派出了区区十几骑出去逛,也就是先前李舒看到的那十几号清兵。如果,清兵真的派出大股游骑,想来汉家军早早就被发现了,那么清兵也有了更多的反应时间,可惜事情没有如果。
谭泰稳坐上首,大帐内本来就是聚集了他属下的牛录章京在喝酒行乐,此时这些清兵将领正凝神细听这达旦章京的诉说,同时议论纷纷:
“什么?我大军被明兵三面包围?其声势不小?”
“附近百里,除了一直吊在我们身后的那股明军苍蝇,还有什么明军?”
“就凭那股吊靴鬼,一班老爷兵,一班豆腐兵,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要不是我大清为了避免无所谓的伤亡,早就一锅端了他们!”
“嘿嘿嘿!这些送行的明军吃了豹子胆啦?居然敢包围我大清勇士?真是不知死活!”
“既然敢冒犯我大清的威严,那么这股明狗既然来了,那就不要走了!统统留下,此次不杀他个人头滚滚,想来还会有不知死活的明狗效仿!”······
“不是的!不是的!”跪地禀报的那达旦章京大急,抬头高声道:“谭泰大人!此次来袭的明军正是早先挫败我部的那地方卫所明国官军!”
“啪!”正微笑着看着帐中那些大清武官的发狠表演,谭泰闻言手一抖,那酒碗直接掉地。
“当明国两脚羊喧哗的时候,奴才毫不犹豫的就派出几十骑去镇压,却是发觉不知何时,在我大营北面已经出现了明军。一阵冲杀之下,折损了十几个马甲勇士。己经可以确认,此次前来的明军正是那股地方卫所的战兵!”
“不可能!”谭泰又恢复了镇定:“那个地方卫所离着咱有几百里路,早先我们一直没有发觉附近有大股的明军运动,他们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悄无声息,难道是一下子冒出来的?”
“奴才不敢诳语,这些明军行进迅速,列阵太快,除了那股明军,放眼明国还有其他哪里的官军能办到?等到损失了十几个哨骑,奴才才回醒过来,现在估算他们三面合围,每方都有不少于六七百人马,他们兵仗鲜明,军势极壮,战力绝不会差于早先血战之时!”
“你个狗奴才!说话总是夸大其词!如此夜色,你看清楚了他们打的旗号了吗?他们的兵力总数不会夸大罢!”谭泰坐不住了,起身大喝,心中还抱着万一的侥幸。
对于那股地方卫所的官军,实在是谭泰心中永远的痛,他可以勇猛的对阵任何大明官军,唯独一听到那股明军就是丧气。
跪地的达旦章京语音颤抖:“奴才仔细哨探,决定不会有错!就算夜色里旗号看错了,但是今晚出现的这股明军,人人都有打有绑腿,这可是那股明军的特色,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啊!”
只听哐当一声,却是谭泰烦躁中,举步便走,不小心将脚撞到身前的酒案上,那酒案翻转,上面的酒菜随即狼藉遍地。随后他咆哮起来:““绑腿?那就没错了!”
大帐内的众清兵将领纷纷一惊,而在大帐内伺候的几个杂役则是快速上前,轻手轻脚的将地上碎片、酒菜扫去。账内那些清兵将领呆呆看着他们忙活,整个大帐内寂然无声,有一股冰寒的味道绵延。各人内心发冷,他们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脸色极为难看。
谭泰来回疾走,良久,他大骂道:“区区那千户所防守哪来那么多兵马?上次大战后,他的兵应该都死伤惨重了吧?他一个明国防守满额战兵不过千余人,如此伤亡之后,怎么又出来近两千人?”
“谭泰大人!那个明国防守狡猾无比,当初大战的时候就拉出了近两千人马,此时再出现两千人马,也是不足为奇!只是,怕是今晚一场恶战后,大清的勇士又要折损众多!”
说话的正是谭泰部下的牛录章京阿吉嘎,这个阿吉嘎眼下是光杆司令一个,表面上他忧心忡忡,其实他眼中却是幸灾乐祸。
帐里参加过马头营血战的牛录章京如索佳等人都是忙不迭的点头,当确定追来的这股明军就是那老对手时,他们都是无声的集体吸了口凉气。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股明军竟会从乐亭赶到迁安来,这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了。
谭泰自从杨古力给他补充了两牛录的兵力后,这气焰又嚣张起来,大清勇士向来悍勇,他虽在马头营前碰的头破血流,但他的军马,对付大明异地的明军还是绰绰有余。事实也是证明,当谭泰押解众多明国人口财帛一路大摇大摆,路过明国各城堡时,堡内明军无不是战战兢兢,哪有人敢想着出来追击?夺回被掳获的人口物资?
一时间,大帐内气氛沉重,他们都是惊呆了。
看到大帐内谭泰等人的紧张焦虑,忽然帐内站出了两个牛录章京大喝道:“真是奇耻大辱!听闻明军到来,看你们那熊样!我大清国的勇士,什么时候怕了南狗了?”
其中一人更是大喝道:“就算眼前这股明军厉害,我阿克敦宁可战死,也不愿意蒙受这样的羞辱!谭泰大人,下令勇士们出战吧!”
谭泰脸色铁青,这两个牛录章京正是杨古力临时调拨给他的,他们自从来了这甲喇,就是不把败军之将的他放在眼里。
看到这两人如此叫嚣,谭泰心中冷笑:猖獗如此,平时自己就想办法要收拾掉他们,刚好接下来恶战的打头阵,就让他们上!战场上战死,大清勇士死得其所!料得回去后,堂兄也不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