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兄弟聚首
(第一节)
司膳房其实是个大院子,与易铭住处,只隔了两个大院,中间以甬道相连。虽然干的是煮饭炒菜的勾当,但放在承天宫,仍然高大上。比如这儿管事儿的,毕公公以下,有副主管三人,还有仓储、账房、监工等七八个,大厨二厨,帮工杂役,一并计算在内,不下百人。就这样,也只是临时配置,假如周文秀移驾承天宫,随行太多,就临时从王府大内,再根据情况抽人协助。据毕公公说,头年大王在此避暑,足足玩儿了两月,王后嫔妃、王子郡主、随驾大臣,公公女侍,不下千人,这承天宫和司膳房,那才叫热闹。毕公公手里头,掌管了六七百号人,忙的团团转,事后,周文秀满意之余,提了他一级,赏赐了不少稀奇玩意。
毕公公说的时候,皱纹满布的脸上灿烂地笑着,小眼睛眯成一条缝,泛着光芒,易铭见他一脸婆婆相,很自然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外婆。
毕公公领着易铭及锡兰,进了大院,再往里走,到了他主管班房,那里面时有三五个年轻太监,这毕公公自然三两句,都给支了出去。他转过身来,找了张木椅,以衣袖擦拭了几回,恭恭敬敬,让易铭坐了。
易铭看着屋内昏暗灯光出神,外边不远之处,不时传来雄鸡的鸣叫,中间夹杂着公鸭的嘶哑叫声。这嘈杂声音,吵了好一会,天色依旧黑漆漆,并未放亮,易铭起得太早,所以此刻不停打着哈欠。毕公公自然懂得,不知从何处,使人端了一杯茶水过来,易铭品了两口,那倦意方才祛除不少。
又等了一会儿,门口处闪进来一个太监,走进毕公公,还未说话,这毕公公先问道:“人来了吗?”那太监答道:“小的回毕公公话,都带过来了,就在屋外院子里呢!”
毕公公转身向易铭,轻声问道:“爷,奴婢等人这就下去了,爷千万抓紧时间,这天儿一亮,就要关门,守门的禁军,严厉得很。奴婢再去想想法子,尽量拖延个一时半会儿。”
易铭答道:“好,辛苦你了,烦请让那两位,快点进来。还有,我想叫你这里头的,能否都去忙自己的事情?”
毕公公懂得,说道:“爷,您请放心,我这儿的,就都是聋子瞎子一般的,这等厉害,他们懂得规矩。”
毕公公说完,看了一眼锡兰,这姑娘早动身,走在了毕公公前头。三个方才退出去,易铭眼见昏暗门口处,立即闪现出两人。易铭定睛一看,正是安世绪和酆尔卓。
易铭情不自禁,对着两人喊道:“二哥、四哥,是你们吗?”那两人进屋之后,并排站着,对着易铭,看了一会儿,直到易铭开口叫了他俩,方回过神来。安世绪情绪尤其激动,只见他几大步跑过来,一把抓住易铭,拥进怀里,大声喊道:“主公,哥哥找你找得好苦哇!”说罢,胡子拉碴的脸上,淌下两行热泪。
酆尔卓倒还稳重一些,他于易铭身前,站得规规矩矩,随后又行了个揖礼,看着易铭,眼睛里泪花闪动。
易铭被安世绪紧紧抱住,这厮鼻子口水,流了易铭一身,过了许久,安世绪终于想起来,放开易铭,学着酆尔卓样子,也拱手行礼。
易铭激动不已,也陪着两人,流了眼泪,伸出手扶了安世绪,又朝旁边椅子,安顿坐下了。易铭说道:“两位哥哥,以后这什么主公,就不得再提了,非是我不愿意,而是当下情形,毕竟时过境迁。况且,你们要再这样称呼,人家听了去告官,咱们麻烦就大了。”
那酆尔卓安世绪说道:“主公,那怎么行?我们可是对天盟誓了的……。”
易铭坚持,又找理由说了,酆尔卓考虑再三,拉住安世绪坐下,说道:“四爷,主公考虑甚妥,你忘了前头俞五了,这厮张嘴乱咬,不但赔了自己小命,还害死咱们十几个弟兄。往后咱们只要心里有主公,说话做事时时刻刻想着主公,这就行了。这表面上怎么称呼,也不是当前紧要,咱们行事,得总结教训,四爷,你说呢?”
安世绪此人,说话的人拿准他七寸,就极易说服,所以这厮答道:“要得,我听你们的。”
这两人刚坐下,易铭迫不及待,问道:“两位哥哥受苦了,你们是怎样知道我在这里的?还有,你们两个是怎么聚在一起的?”
安世绪张嘴正要说,可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他只好看着酆尔卓,说道:“老酆,急死老子了,你来说。”
酆尔卓整理整理激动心情,想了一想,这才开口说道:“老弟,说来话长,这还得从头说起。那日,哥哥我见当兵的带走了主公和老弟,就知道大事不妙,所以我寻机上得甲板,就跳了海。这拼死一跳,居然逃脱了,那船上当兵的,对着海里胡乱开枪,打来打去,都没能射中我。哥哥我憋着气,死命地游,游着游着,也是我命大,正碰着打渔回来的,那渔家就将我捞了上来……。”
酆尔卓说的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停下来喘了两口气,易铭指了指酆尔卓身旁早就泡好的茶水,酆尔卓端着,喝了一口,放在茶几上,又说道:“这家算是老实本分的良心人,收留我在他家躲了两天,我寻思在汉国呆下去太危险,就想渡海到对面随国去。贤弟,汉国随国,也有我们的人,只随国那里,我有本家兄弟在,于是又过了两天,我找着了人,混进去随国的商船,就到了随国。只是哥哥怎么也没有想到,在随国还能碰巧见到四爷,哥哥以为贤弟和四爷,恐怕都像任大哥他们一样,都给周文秀那厮弄死了。贤弟,那些兄弟死得惨啊!哥哥叫人去看过,那竹竿子从下面进去,自嘴里穿了出来,竿子下面沙滩上,都叫血染红了。由于没人敢收尸,现在恐怕已叫蛆虫,啃食得只剩骨头架子……。”
酆尔卓说到这儿,义愤填膺、悲从中来,流着眼泪,愤愤说道:“哥哥此生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周文秀那厮,历来心狠手辣,对我新党,数次打压,在他周国,前前后后,就杀了不下千人……。”
易铭见他情绪激动,安慰了几句,指着茶杯,让他喝茶缓解一下情绪。酆尔卓端过来,只一口,喝了只剩茶脚子,见安世绪一旁还有一杯,话不谈屁不放,两步走过去,端起喝了个底朝天,放下杯子,却对安世绪说道:“四爷逃出来,可比哥哥我要惊险,我也没他那本事。四爷,你是怎么个逃出来的,快给贤弟说说。”
易铭又看着安世绪,说道:“那天我见你离开后,一直不回来,就预感要出事,岂料真被我猜中,周文秀果然准备痛下杀手。四哥,你是怎样知道他们要动手的?”
安世绪听了,却笑起来,这厮笑过了,将身上衣服褪去,易铭看见他腰部,又一处恐怖伤疤。安世绪手伸向身后,指着伤疤,说道:“主公,我跑的时候,叫那几个差点打死……。”
这厮吞了一口口水,接着说道:“老弟、老酆,本来老子还以为那几个带我去吃饭,所以还满心欢喜的。谁知道这几个路上就说我们那些兄弟的事情,说是周文秀发话,叫全给弄死。老子不知道这几个是不是有意讲给我听,所以老子心里头害怕,后来想想,不能这样稀里糊涂死了,所以瞅准机会,来了个先下手为强。这五个绝不会想到我会动手,所以一不注意,就叫我打翻两个,我下的是死手,这两个被我拳头打中嗓子眼,脖颈处骨头都叫我打断了,不死也得脱层皮。剩下三个,除了一个跑得快,那两个傻的,慌忙拉了枪栓,举枪射我,只是慌乱之中,我们又隔得近,三个像走马灯似的缠在一起。这两个放了几枪,都没有打中。后来被我都打得半死,我就抢了一条枪,转身跑了。只是跑的时候,还是叫打中后腰,好在没有伤到要害,我也不敢停留。后来跑到个海边荒滩,找了处僻静地方,饿了两天,清理了伤口。再后来我寻思就这么下去,终归不是个事,我知道海的那边,就是随国,这点上老子和老酆想到一处去了……。”
这厮说累了,看着茶杯子,转而问道:“老弟,你这里有凉水没有?娘的,我都渴死了。”
易铭哪里知道这儿有没有,他见安世绪渴得难耐,只好对着外面叫锡兰,其实锡兰离得不算远,听了易铭呼喊,应了一声,到了屋子里,易铭尚未开口,这安世绪却先对着锡兰说道:“妹子,哥哥我渴得心慌,有没有凉水,帮哥哥提它一大桶来,最好有那葫芦瓢,喝着安逸死了。”
锡兰却笑着,易铭说道:“丫头,这位四爷,外表凶神恶煞的,其实心里好得很。你去送些茶水来,你看把四爷渴成什么样子。”
那锡兰“哎”了一声,自下去了。安世绪望着这女子背影,等得锡兰出了门,嘴里喃喃说道:“这妹子长的可真好。”
易铭不料他来上这么一句,就开他玩笑,试着问道:“四哥,你看上了,我给你保媒,一会儿这丫头来了,我就给你两个撮合撮合,怎么样?”
易铭这么一问,直捅翻了安世绪老底,这厮涨红着脸,却辩解道:“老、老弟,别别别,哥哥我哪里有那心思,何况人家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哥哥我配不上也不敢想。”
见安世绪如此窘样,易铭和酆尔卓,都开心笑了起来,那安世绪表情更加不自然,却突然想起先前话题,又说道:“老弟,我刚才说到哪儿了?”
易铭想了想,不答反问道:“二哥是乘商船到随国的,四哥你是怎样过去的?”
安世绪一时犹豫,抓耳挠腮半天,方才答道:“老弟,二哥,这个我讲来,你们两位可不许把我看轻了。”
酆尔卓说道:“你就讲吧,也不是太出格,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哥哥我感同身受,绝无看不起你的意思。”
安世绪听酆尔卓如此说,这才放心不少,他说道:“我饿了两天,实在受不了,于是瞅准个时机,翻墙到了一户人家偷东西吃。这个、这个实在让哥哥我难为情,要是我老妈还在,见他儿子走投无路之下,还、还做了窃贼,她老人家恐怕会气得吐血的。”
易铭听了,也赶紧安慰两句,这安世绪又说道:“我翻箱倒柜,锅台前后都找遍了,寻得两碗冷饭,吃的时候,叫人家抓了个正着。那两口子见我汉汉大,不敢把我怎么样,又不敢出门报官,后来问了我好些话,知道我不是坏人,于是,还煮饭给我吃……。”安世绪说道这儿,神情肃穆,对那户人家,感激万分。
易铭又急着问道:“后来呢?”
安世绪继续说道:“后来,后来我说要到随国去,这家人真是好,就说送我出海过去。哦,我忘记说了,这家人本来就是打渔为生的,他家和另外一户,共有这一只渔船。后来,我就是这样让人给送到随国的,以后老子有出息了,一定寻着这两家人,好好地报答人家。只是老子粗人一个,问了人家姓名,现在也记不起,只知道一家姓刘,一家姓郑,两家好像是儿女亲家。”
易铭及酆尔卓听罢,对这两家人忠厚淳朴良善之举,无不称赞连连。不等易铭发问,安世绪又说道:“我到了随国,花了五六天,到了王城金州。不曾想头天才到,第二天就在金州城碰见了酆二哥,主、哦老弟,你说这是不是老天安排的?”
易铭也觉得如此凑巧,实属难得,酆尔卓这时也说道:“那****带了几个弟兄,正在街边吃饭,我见外头路过一人,越看越像四爷,我高兴得不得了,叫了一声,嘿嘿,老弟抬头就看过来。我一见之下,这不是四爷又是谁?贤弟,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啊!看来我们兄弟之间,缘分未尽。”
易铭也感叹不已,又问道:“那你们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的呢?”
酆尔卓把话题接过去,说道:“贤弟,我们两个哪里知道您的去向,我两个早以为贤弟恐怕已遭周文秀毒手。我和四爷来周国,实际上是因为另外的事情……。”
酆尔卓讲着,锡兰外面传来声音,他只好闭嘴不说了,等锡兰进屋,敬了茶水,反身又出了门,易铭问酆尔卓,说道:“二哥,另外之事,什么事?”
酆尔卓却反复犹豫,不肯说出事情原委,易铭见他为难,自说道:“二哥,你连我也信不过么?”
酆尔卓不听则已,听了却更犹豫不决了,那安世绪一旁早受不了,说道:“老酆,咱们之间,本来就是过命的弟兄伙,拜了把子,赌了血咒的,要不,老子也不会跟着你来他娘的这个地方。前头我问你,你就不说,非得把我急死。现今你见了主公,也不说,你究竟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老弟又不是外人,你、你说不说?”
易铭赶忙拉住安世绪,因为易铭分明看见,安世绪双拳紧握,像两个铜锤,如若酆尔卓再不坦白交代,恐怕会受皮肉之苦。
酆尔卓又犹豫片刻,觉得再不说出来,不但失掉了兄弟间的信任,就以后这兄弟也做不了。所以他想清楚了,终于下定决心,说道:“贤弟,四爷,非是我不信任两位兄弟,而是此事确实让我为难。既然四爷非得要我说,贤弟这里也需要有个交代,那我就豁出去了,如若我看走了眼,犯下如此大计,往后只能以死谢罪了。”
那安世绪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什么鸟事?神神秘秘的见不得人,还要死要活的。”
酆尔卓自然不和他计较,接着说道:“贤弟、四爷,你们忘了,当初在大牢,我是什么罪?我是新党啊!我来周国,就是这些事。”
易铭多少明白一些,问道:“二哥,难道你来周国,就干的你那新党的事情?可否对我们讲一些?”
酆尔卓答道:“主公,我入新党,可是宣誓效忠了的,绝不得向外人透露半点机密,何况除了干些寻常事情,其余并无神秘之处,哥哥也绝不刻意隐瞒什么。有些事情,就主公和四爷,也无都知道的必要。就哥哥我家里头的夫人,对于我干的这些事,也是瞒得严严实实的,但愿两位兄弟,能够见谅。”
那安世绪直肠子,听酆尔卓这么一说,早将怒火,变成了体谅,所以在一旁说道:“这就对啦!这话砍明了说,就是好兄弟,我谅解、谅解……。”
酆尔卓又道:“贤弟,其实我对贤弟来头,一直难以推测,他们说贤弟是新党,只后来我们查了,贤弟绝不是咱们新党的。于是哥哥我就很奇怪,贤弟来无影去无踪,天马行空一般,决计不是常人。哥哥我到了周国,听线人说这承天宫关了个神秘人物,上上下下都忌讳莫深。后来我多方打听,想了不少办法,得到了一些讯息。后来从人家口中讲来,这音容笑貌、身材体型、年纪多寡,我就猜想,这囚禁着的多半是老弟您。只是我至今不解,照理说,周文秀对新党,历来毫不容情,总是杀之而后快,可他对贤弟,不知何故,似乎礼遇有加。所以哥哥对贤弟真实身份,哥哥想不穿也猜不透,对于这个,不是哥哥我犯嘀咕,贤弟也从来不曾给我们讲过……。”
那安世绪听到这里,也附和说道:“对呀!老弟,你只说和我一个地方的,其他事情,我同样半点都不知道。老弟,你说说。”
酆尔卓见安世绪帮他,接着说道:“哥哥我见贤弟与那周文秀,定然有交道,否则,周文秀如何会饶过贤弟?四爷,你说是不是?”
安世绪忙着答道:“对,是是是。”
易铭听这酆尔卓说来说去,竟将话题引到自个儿头上,他感觉这酆尔卓极富心机,在他那新党里面,也绝不会是小角色。易铭越是了解这酆尔卓多一分,对他的疑问反而多了一层。易铭心里想:这酆尔卓来周国干什么?难道要造反?易铭看了看安世绪,知道这厮脑子简单,不会想太多问题的,酆尔卓只三言两语,就牵着他鼻子走。易铭想想也内心清楚了,在安世绪心里,关心他易铭身世来历的兴趣,要超过这酆尔卓那些烂事不下千万倍。易铭想到这里,对酆尔卓,越发审慎小心起来,这人越是处处设防,越证明他身后有着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