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门关上了,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听里面先是一片安静,接着又是林淑兰的一阵吵闹和哭喊,随后又是一片漫长的安静。林淑兰又闹起来的时候,林浅以为她又有复发的迹象,几度想冲进房间里,是许漠南一次次把林浅拦住了,让她镇定一些:“林浅,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
之后,房间里就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了。
苏湘反而越发地焦躁了起来,在病房外面走来走去,双拳一直攥地紧紧地。林浅看得出来,苏湘在害怕。
林浅也知道苏湘在害怕什么。
“苏阿姨。”林浅轻轻叫了一声。
苏湘不知在想什么入了神,被林浅突然的开口吓了一跳,猛地一抬眼:“什么?”
林浅淡然笑了笑:“我就想问问,小溪最近怎么样了?”
“哦,”苏湘镇定了一些,嘴角牵了起来,挤出一个笑容,“视力恢复了很多。过两天我会带她去美国检查看看。”
“那就好。”
后来两个人便再没有什么交流,而苏湘也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过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进去这么久?”
“也许有很多话要聊吧,毕竟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林浅嘴角带着微笑,平静地说。
苏湘没说话,只是盯着病房的门,手又攥紧了几分。
林浅看着她,嘴角淡淡地一扬,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苏阿姨,你要不要坐着等?我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你先坐一会吧。”
苏湘听了她的话却终于忍不住了,几步走上前想推开病房的门,直接闯进去。林浅及时拦住了她:“苏阿姨,你不要这个样子。我妈看见你会犯病的。”
“你放开!”苏湘终于爆发了,推搡着林浅,“你让我进去!那是我自己的丈夫,凭什么要来看她林淑兰!她有病是她自己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去看看林淑兰在里面究竟要做什么!”
“苏阿姨,请你冷静一点。”
“你让开!”
苏湘和林浅在病房外拉拉扯扯。
许漠南几步冲上来,先把林浅护在了怀里,生怕苏湘冲撞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苏阿姨,林浅怀着孩子,你不要这样。”
苏湘却只一心想闯进病房里:“让林淑兰出来!有什么话我们当面讲清楚!”
这个样子的苏湘,和犯了病时候的林淑兰,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苏湘。”
林浅的耐性终于被磨光,直接开口叫了苏湘的名字。
苏湘一怔。
林浅神色很平静,甚至有一丝细微的笑容,静静地看着她:“你既然害怕,为什么还要让我爸过来?”
苏湘愣了又愣,继而瞪起眼,恼了:“害怕?谁说我在害怕?”
“你不怕,你就不会跟过来,”林浅平静地一笑,说的话比以往都还平淡,“其实你心里不想让我爸过来的吧?可你在我爸面前一直都是善解人意的,所以即使你不想,你也不会反对。况且你心里对我妈是有愧疚的,于是我爸跟你说要来看我妈的时候,你同意了。只是你心里还是害怕的,所以你才提出要一起过来。刚刚刻意给我爸整理军装也是,你只是想掩饰内心的害怕。”
苏湘冷笑:“害怕?我有什么好怕的?当年你爸妈的事,就算我心里有愧,也是他们对彼此不够信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是么?”林浅静静地望着她,“既然你不害怕,那我们就打个赌吧。我赌我爸心里还有我妈,你呢?”
苏湘心里的隐藏这么多年的那份害怕,如今被林浅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猛地一抬眼,怔了许久,脚步也有些不稳。这一瞬间,她整个人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了。
林浅看着她的样子,淡淡一笑,心底似乎更加豁然开朗:“其实我现在有些理解我爸了,为什么会把我这个女儿忽略了这么多年。因为他心里其实一直没有忘记我妈,只不过他已经和你重新组建了家庭,他怕对不起你,所以从来都不敢联系我们。当年是你重新给了他一个家,重新给了他一个女儿,为了这份感激,他跟过去的妻子和女儿都断了联系,只是不想让你难过,却从来都没想到,当初害他和我妈分开的罪魁祸首就是你。而你呢,虽然这么多年一直霸着这个男人,可你自己也一直都不确定,他心里是不是真的完全放下了我妈,所以你要求跟着来,就是怕我爸和我妈旧情复燃,我说的没错吧?”
“你胡说!”
林浅只轻描淡写地笑:“我说了,只是打个赌。有件事怕是你也不知道吧,我爸现在穿的这件毛衣坎肩,是我妈当年织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时候我妈不会织,跟我奶奶一针一线学的,这是她织的第一件毛衣。你说,一个人为什么要把一件二十年的旧毛衣穿身上呢?”
“住口!你不要说了!”苏湘捂住了耳朵,失声尖叫了起来。
于成为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苏湘已经走了。
林浅看到于成为的手腕受了伤,大概是被林淑兰咬伤的。林浅问他:“爸,你要不要先把伤口处理一下?”
于成为神色有些失魂落魄,恍惚地摇了摇头:“你妈在里面找你。”然后就叫过等在一旁的警卫员,一起走了。
“爸,苏阿姨说身体不舒服,提前走了。”林浅在后面匆忙喊了声。
也不知道于成为听见了没有。
林浅走进去,林淑兰已经把病房里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转过身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林浅眼花,还是窗外的阳光太灿烂,她觉得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崭新的林淑兰。
“浅浅,你去跟医生说说,我不想住在这里了。你去问问看,我能不能回家。”
“我去吧,”许漠南抢在前面,“你跟妈好好聊聊。”
许漠南走以后,林浅坐在床边,笑了笑:“妈,我刚才把苏阿姨气跑了。”
林淑兰先是一愣,继而轻笑了一声:“是么。”
看林淑兰现在这么平静,林浅有些好奇:“妈,你跟我爸,都聊了些什么?”
林淑兰还是淡然地笑:“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脑子一昏,发了一通脾气。”
刚刚林淑兰一见到于成为,怔了几秒之后,又犯了病。因为药物控制的作用,这次她闹得并不厉害,很快就清醒过来。于成为抱着她正在不停地安抚,嘴里一直在说对不起,手腕上还被她咬出了血。
清醒了以后,林淑兰和于成为都哭了起来。于成为是觉得对不起她,害她成了这个样子,林淑兰却觉得,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两鬓泛白,面容苍老,早不是心里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男人。她突然觉得,时间雕琢了这么久,只雕琢出一个恨字,还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所以把于成为推开以后,她只淡淡地说:“于成为,你走吧。”
于成为站在那里,不肯走:“淑兰……”
林淑兰看了他一眼。他身上正穿着的那件毛衣坎肩她认得,那是刚结婚的时候,她第一次学会织毛衣,亲手给他织的一件。她费了很多心血,织错了针,就重新再来,折腾了两个月才织出这么一件坎肩。给他穿在身上的时候,还问他喜不喜欢。他还开玩笑说会穿一辈子。
只是不知道,都隔了这么多年他还穿着这件毛衣来到她面前,是什么意思。是实现他的承诺?证明他真的把这件毛衣穿了一辈子?又或许他心里放不下对她的愧疚,一件毛衣留到现在,也算是给自己的一种慰藉?
林淑兰说:“于成为,你不用说对不起,你也知道我的性格,我是不会原谅你的。你和我离婚了一年,你就娶了苏湘,你当真是太狠了。你从前说我狠,其实你比我狠多了,你随便从大街上找个女人结婚我都能接受,可你偏偏娶了苏湘。但是我不恨你了。我找你来,是因为我想过崭新的生活。医生说,你是我这个病的病根,我就想把你这个病根给拔了。再者,我想还给你一样东西。”
她从脖子上解下那块戴了二十多年的玉佩:“这是你妈给我的,说是传给儿媳妇的。这么珍贵的东西我还给你,你还是给苏湘吧。”
于成为没有伸手去接,只怔怔地看着那块玉佩。
林淑兰硬是抓过他的手。记忆里,他的手指纤细修长,如今也开始长老年斑了。她把玉佩放在他手心里,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量,心中一时间竟然豁然开朗了起来。
于成为却在她手伸回去的一瞬间,又顺势扯住了她的手:“淑兰,这玉佩你拿回去……”
“我说还给你就是还给你,”林淑兰摇了摇头,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我有点头疼,你走吧。出去的时候,把浅浅叫进来。”
于成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拿着那块玉佩,走出了门。
林浅如今听林淑兰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话,心里虽然还是好奇她跟爸爸说了些什么,终究还是不敢问,帮着林淑兰收拾行李。
医生过来看了看林淑兰的情况,说她这次见于成为,虽然还是发了病,但是病症已经比以前轻了许多,看来病情已经转轻,可以回家治疗,只要继续服用抗焦虑的药物就可以了。
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林淑兰轻笑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了一句:“以后再也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