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渊呆在帐里,左思右想,想两国的战事,想萧可的病情,也想着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只想得脑袋发疼,不一会儿,杨名送来了一些笔墨纸砚,闻着熟悉的墨香,方文渊这才觉得心绪渐渐平息下来,提笔作画,渐渐地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你在画什么?”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冒了出来。
方文渊的笔一抖,顿时在纸上留下了一大块黑墨,她烦恼地抓了抓脑袋,笔锋一变,就着这团墨晕染了开来,变成了一块石头,又刷刷地改了几笔,一幅南疆山水图便跃然纸上。
“陛下,我画的是大衍的天下,盛世繁华,四海升平。”方文渊把笔轻轻一放,转过身来,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
萧可漠然地看了一眼画,并没有答话,只是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地问:“方文渊,你可知罪?”
方文渊撩起长袍,跪了下来,低声说:“陛下,臣罪该万死。”
四周一片静默,良久,萧可淡淡地说:“你就没什么话和朕说吗?”
“陛下,定王世子虽然心思灵活,但我这几日和他相处,发现他仍不失为一个坦荡磊落之人,你今后多加嘉奖、安抚,但也不可失去戒心;你的病我已拜托那余定风了,他妙手仁心,一定能让你药到病除;你这几年来虽厉兵秣马,但大楚兵强马壮,骁勇善战,两国如若相争,必然两败俱伤,既然我已归案,不如请芷姐姐调停一番,你和那楚天扬握手言和……”方文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却没看到萧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了一番之后,方文渊抬起头来,语锋一转,眼神凄楚:“陛下,我假传圣旨,欺骗陛下,私自放出大楚的重犯,又不能及时回转宫中实践诺言,辗转流落在外这么多日子,虽非我所愿,但事实俱在,又有何可狡辩?恳请陛下看在方家数代来忠君为民、兢兢业业的份上,不要罪及他们,如果陛下不允……”她停了下来,垂下眼睑,一滴泪滴在了地上。
萧可等了片刻,没见她说下去,不由得哼了一声:“如果朕不允,你待怎样?”
方文渊哽咽了一声:“求陛下先赐死臣,臣先走一步,不用受这锥心之痛,到了地下……”她说不下去了,一想到年近花甲的老祖父,还要受到她的牵连,不由得心痛如绞。
萧可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冷笑一声:“好啊,你就去死吧,你死了,朕就让萧泠、让那个余定风统统给你陪葬,然后和大楚好好打上一仗,说不定到时候朕也死了,一起到地下凑个热闹。”
方文渊愕然抬头看着萧可,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你捅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还居然轻描淡写地说一句赐死就准备扔下这一切走了吗?”萧可死死地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那,那你要我做什么?”方文渊有些绝望,“我都把命给你了,你还想我做什么?”
“死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萧可慢悠悠地说着,眸色渐深,满意地看着方文渊打了个哆嗦,“你先告诉朕,你走的时候,心里有没有想到过朕?现如今你有没有后悔?”
“我没有想走!”方文渊急急地分辨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那些阴差阳错,“陛下,我若是有这个念头,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流落在外,无时不刻都想着陛下,想回到你的身边……”
萧可怒视着她:“那你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杳无音信?我发了通缉令、抄了你们方家、发兵大楚,这么大的动静,你怎么也不遣人来通个音信,留我一人在宫里独受着煎熬?”
“我……我那时躺在床上,病得快死了……”方文渊低声说。
“什么?你……你得了什么病?”萧可顿时懵了,不假思索地蹲了下来,捧起她的脸,仔细地打量着,只见她下巴尖削,以前养出来的一些肉都不见了,顿时心痛莫名。
方文渊不敢说自己绝食,只好支吾着说:“什么都吃不下,吃了就吐。”
“又和以前一样?都瘦成这样,方文渊,你就这么不知道爱惜自己!”萧可又气又怒,真恨不得把她扔在床上,好好打上一顿。
方文渊瞪大眼睛看着他,呐呐地说:“陛下,你不是要杀了我吗,还管我瘦不瘦做什么?”
萧可语塞,半晌才坐回了椅子上:“我要养肥了再杀。”
方文渊呆了半天,忽然欣喜若狂,试探着上前了一步,拉住了萧可的手,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又把手贴在了自己脸上,他的手宽大而温暖,带着一股特有的熏香味,让人沉醉。“陛下,你,你原谅我了吗?”她屏息颤声问。
“还没有,留在身边查看一番,以观后效。”萧可板着脸说。
方文渊一阵晕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无伦次地说:“陛下,以后不会了,我再也不会乱跑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萧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真的?”
方文渊坚定地点了点头,仰起脸,犹豫了一下问:“那,我的祖父呢?”
萧可恨恨地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尖:“你还有脸问!太师得知你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当晚就气得病倒了,让朕安排这场抄家灭门的骗局,想把你骗回来,朕坐等右等却还是没人,又不敢让太师知道,只好哄他说朕去接你回来。”
方文渊顿时傻了,半晌又问:“那小叔呢?方正钱庄呢?你难道没有查封接手吗?”
“方正钱庄的掌柜全部轮换了一遍,方爱卿向朕告假半年,巡视钱庄去了,不过他说了,方家的财产,朕要是想要,就收了去,这算不算是朕查封接手了?”萧可说。
方文渊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所有绷紧的神经全都松懈了下来,身子一软,顿时坐倒在地上。
萧可把她抱了起来,只觉得手中仿如无物,不由得一阵心酸,在她的脸上亲吻了一下,喃喃地说:“文渊,以后我们俩好好地过日子,不要再折腾了,再折腾下去,只怕我们两条命都要交代了。”
方文渊靠在他的胸口,忽然之间泪如泉涌,这些日子来的担忧自责、辗转反侧终于在这一刻消失殆尽,她何德何能,能让眼前这个帝王对她如此包容厚爱、深情厚意!“小可!”她叫了一声,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
萧可俯下身,用唇封住了她的唇,把她的哽咽吞入腹中,缱绻地摩挲、吸吮着,最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不,我也有错。”萧可将她放在了床上,伸手一拉,纱帐垂了下来,床上顿时幽暗了起来。“文渊,我太过自以为是,从来不去想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方文渊被他亲得迷迷糊糊的,半晌才喘息着应了一声。
“你成了我的皇后,我欣喜若狂,却一直还是把你当成后宫中普通的嫔妃,却不知道,你自小便自在潇洒,你想要的岂止是一个皇后的位置,你有亲人、有朋友,有抱负、有喜好,你虽然爱我,但若要你从此困在深宫,岂不是太残忍了。文渊,对不起,这么多日子,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们俩总是错过,幸好,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了,幸好,总算不是太晚……”
萧可在她耳边低低地诉说着,方文渊半晌才消化了这些话意,心里的某个角落顿时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戳了一下,又酸又软。她主动环住了他的脖颈,低低地说:“小可……你能这样想,你居然能这样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