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从医院跑回去找爷爷,老爷子正气定神闲地和几个老朋友在荷花池旁边的亭子里品茶下棋。见他回来,也不搭理,只是和那些老朋友们说笑闲谈,完全当他不存在似的。他每次想张口,老爷子就以各种理由岔开话题,弄得他无法说下去。
他一想,爷爷这是和他玩心理战术,也就不着急了,“咕咕咚咚”地灌茶,站在爷爷的那些老朋友身后边漫不经心地边往嘴里扔着莲子吃边随时指指点点。
老爷子终于看不下去了,让人送走了那些老战友老朋友,自己在藤椅上靠了下来,斜睨了他一眼,说:“你小子是不是想通了,回来给爷爷道歉来了……”
要说老爷子也算沉得住气,从他出了车祸到如今大概也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他从来就没有去看望过他这个唯一的孙子。
挂念是有的,他的助手齐欢每日都向他汇报苏楚的情况,偶尔的一次,齐欢出去办公事过来的晚,他从儿子的嘴里无意中听到苏楚好像是发烧了,病因不明,一气之下打电话把医院的院长骂了一顿,要求给苏楚转院,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弄错了,那几日是苏暮尧有点发烧,吃了药已经好了。
爷爷的心思,苏楚当然明白,他偏就不说,而是眯着眼笑,说:“爷爷,你明知道不是。”
老爷子从鼻子里不满地哼了一声,要说苏家也只有这个孙子能气到他。他拿起桌子上那把据说很值钱的紫砂壶喝茶,似是在苦思冥想了一会,才瞄着桌子上的棋盘,神态自若地说:“给你一个机会,老规矩,赢了我就说话,输了给我走人。”
下中国象棋,卒马相士将的,爷爷很精通,苏楚自小受爷爷熏陶和磨练,棋艺也不差。
他来之前,看新闻知道孟凌东的公司遭遇官司的事情,急忙给林硕打电话,说:“你干什么?不是告诉你适可而止吗?谁让你赶尽杀绝了?”
林硕支支吾吾地,很为难,最后在他的一再逼问下说出实情:“你不能怪我,这都是你们家老爷子的主意……”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老爷子这是在逼他,把孟凌东也牵涉了进来,否则孟凌东的公司苏家不会看在眼里。
他挂了电话就往清风苑来。
下了一会,败局已定,他不下了,说:“算我输了。”但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局势上他占优势。
老爷子不服气,耍赖般,一推棋盘,说:“少给我来这一套,不和蓝家丫头结婚,一切免谈!”
老爷子站起来就走,苏楚跳过身边的栏杆拦在了爷爷前面,说:“爷爷,孟凌东的公司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你手下留情,放过他。”
老爷子稳若泰山,眸子里有鹰隼般的光,他说:“要放过他的是你,蓝家丫头可是你的未婚妻!”
老爷子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他答应婚事,一切好说。
“爷爷,我和Ellen只是好朋友,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结婚呢?”苏楚无法理解爷爷的固执,很气愤。
老爷子也生气,虽然知道自己这个孙子不至于这么快就认输,但也没想到他是回来气他的,干脆不再理他,扔下他一个人走了。
他站在荷花池旁,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有恋爱婚姻的自由,他却没有。自小就这样,他不喜欢练书法,可是爷爷逼着练习,他不喜欢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爷爷却从他十几岁就开始把他带在身边,让他熟悉生意场上的环境和氛围……很多很多的事情,从来没有过自由。
入夜,天空上淅淅沥沥飘起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寒,他就一直站在雨中,一件单薄的衬衣已被雨水浇透,只是老爷子放话说不让家里一干人去管,其余叔伯巴不得看笑话,唯有楚云心心疼儿子,担心他伤后初愈会生病,偷偷地去劝过几次,他都不肯回去。
无奈之中楚云心只好自己到书房去求老爷子,声泪俱下地说:“爸,苏楚他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毕竟是你老人家唯一的孙子,他前一段刚刚出过车祸,身体底子本就不好,这样淋雨淋下去只怕会生病,你就真的不心疼吗?”
楚云心的话说到了老爷子的痛处,孙子自然是他所钟爱的,否则也不会从苏楚还小的时候就把他带在身边,十几岁让他在畅新出入,在生意场上磨练至今。只是他的威严在苏家历来也不容忽视,他的七个儿女有哪一个的婚事不是他一手安排的,别人他可以不在乎,蓝家的婚事却是他答应过蓝心夏的爷爷蓝焱的,蓝焱已经过世多年,临死前他去探望他,他还向老爷子提及这件事,他又怎能辜负了这个救命恩人的临终前的遗愿呢。
一叠散乱写着“静”字的宣纸随风飘舞,散落一地,苏老爷子从藤椅上惊醒,看着满地的“静”字叹气,而后起身到窗前,淅淅沥沥的雨中,花园里那个倔强的身影依然在。
他不知道该欣慰还是该恼恨,欣慰这孩子的脾气有时候很像他年轻的时候,恼恨的是在苏家也只有他一个人敢和他做对。有心想让他多吃些苦头吧,无奈看风雨越来越大,终是忍不下去,自己执伞去了荷花池旁。
锦弦再次去医院探望苏楚的时候,他正在打吊瓶,喷嚏一个接着一个的,她问他:“怎么了?怎么好好呆在医院里也会感冒?”
苏楚和她开玩笑,说:“想你想的了,你就好心多来陪陪我,我的病就好了。”笑容依然俊朗不羁,带着丝丝的甜蜜。
锦弦有些失神,说:“我以后可能都没时间来了,我哥,他公司出了点事情,很不好,我想在家多陪陪哥。”
他装作漫不经心地笑,随口问:“不是有蓝心夏吗?”其实他早就知道,就算蓝心夏有心想帮孟凌东,这次恐怕也帮不了。
她说:“她说她去一趟英国,听说是去筹钱……”
哥公司的事从来没有告诉过她,那天她无意中听到哥和蓝心夏的对话,才知道哥遇到了难事,听他们的意思是说如果付不出违约金的话会坐牢的。
她靠在门口一下子慌了神,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哥会怎样,她不能失去哥。
她等在书房外,当蓝心夏出来的时候,悄悄地问了哥的情况。蓝心夏并没有隐瞒她,那天蓝心夏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清亮的眼神里带着寂静的伤,她说:“锦弦,我会到英国去一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帮凌东,这些天你一定要帮我照顾好你哥哥,等我回来,他累了,很累,很需要有人陪着……”
蓝心夏潸然泪下,那一刻,锦弦觉得蓝心夏和自己很亲近,有一个共同关心着爱着的人。
苏楚一阵剧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他伤本就没有好,又那样淋了半夜的雨,早就支持不住,老爷子命人把他连夜送进了医院,高烧是退了,但咳起来却没完没了。
锦弦为他抚背,很是担忧地看着他,他很抱歉,帮不了她,爷爷不肯妥协,他有心以苦肉计相逼,但爷爷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没有别的办法,而且这件事他是罪魁祸首,如果当初不让林硕动手制造麻烦给孟凌东,或许不会这样。
“锦弦,如果让你在我和你哥之间选择一个人活下来,你会选择谁?”昨夜在清风苑的雨中站着,到了后来实在支持不下去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来,很想知道答案,后来就为自己开解,也许人在病着的时候总是最脆弱的,渴望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
锦弦不能回答,哥是她最亲的亲人,而苏楚呢,她还是不能确定自己的感情,却也不舍得他有任何的不好。
等了一会,没有得到女孩的回答,他的心里一片酸涩,又不忍心看女孩为难,就说:“算了,我随口说说的。”他把目光转向窗外,窗外是一片雨后清碧的天空,很干净,如女孩脸上纯净的笑容,让人留恋。
锦弦悄悄地看他,感冒让他俊逸的脸颊显得清瘦了一些,眼圈也有些黑,不知道是不是熬夜的缘故,她莫名地有些心动,又想起他的那句“没有你,我真的会死的”,脑子一热,就说:“如果一定要选择,就让哥活着吧。”
他回过头看她,心上像是被硬物划过一般,很疼,却不说话,只愣愣地看她,心想,早知道结果的,何必要问,问了也不过徒增伤心而已。
女孩接着往下说:“我会陪着你,不管是生是死。”
他不敢相信,好半天都不敢呼吸,生怕就是轻微的呼吸声也会惊醒自己的白日梦,等明白了过来,就在她唇上印上深深一吻,他想抱她,又嫌手上的输液管碍事,干脆揪掉了它,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随后是缠绵的吻。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吻她的感觉,带着丝丝的清香和甘甜,好像总也吻不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