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幅的玻璃窗外有一碧如洗的天空,和湛蓝的海面,站在这里望去,海似乎是静止的,没有波澜,很美,很像面前的这个女孩,表面是安静的,实则内心不知道蕴藏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苏楚默默地看女孩为他包扎完毕,从他说完那句话开始,她就不再言语,只是低着头干活,包扎完了,又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神色淡淡地说:“好了,我走了。”神情又恢复到从前那般清冷的神态。
他有些受伤,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比不过她心目中的哥,原想不理她的,终是抵不过心中的痴念,在女孩似走非走的一瞬间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说:“锦弦,我是认真的!”这样的话很俗滥,可是他找不到更合适表达的语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不知道,也许从那餐饭,从她清淡的眼神,从她纯真的笑容……,他想不起来,反正动心就是动心了,满脑子都是她的影子,无心工作,无心做事。
女孩使劲拨开他的手,他不松,很无赖地抓着,用他那只受伤的手,女孩心软,还是不忍让他再次受伤,拨了一会拨不开,她不动了,正得意之间,猛觉得手背上一湿,女孩竟抽抽嗒嗒地落下泪来。
他慢慢地松开了,女孩并没有走,而是站在那里低头抹泪,他苦笑,问:“我什么也没有做,你至于这样哭个没完吗?”她还是掉泪,他着急了,说:“要不这样好了,如果真是我气到你了,我就站在这里,你打我几下解气总可以了吧。”
没想到他这句话还真是有了作用,她停住了哭泣,看了他一眼,转身到卫生间里去洗脸。
他靠在阳台上一边抽烟一边漫不经心地瞟过窗外的碧海蓝天,总以为女孩洗了脸会走掉的,谁知道一回头看见她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背后,他略略有些发怔,而后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不会真的想打我吧?”
她莞尔,只是笑了一半就守住了,眉眼里浮现一抹伤感,幽幽地说:“刚才不全是因为你,只是……”一时之间,她不能找到一个适合的词汇来表达,想了想,说:“我是想说,我没有怪你,是我自己想哭,和你无关。”
她十岁的时候,安茉病得很严重,半夜吐血,哥那时候住校,没有在家,刚下过雨,她一个人踩着湿滑的路去找父亲,拍了很久的门,父亲才出来,看到是她,很是不悦地问她:“半夜三更的,你干什么?”
她小小的身子在夜风中打颤,立在门口怯怯地说:“妈妈吐了很多的血,你快去看看她。”
父亲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想去的,刚想抬脚,屋内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耀宗……”父亲马上又缩回了脚,说:“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就去看你妈。”
父亲要关门,她平时很惧他的,那天却死死拽住他的胳膊,乞求地看着他,倔强地不肯松手,父亲并没有为之所动,最后还是掰开了她的手,硬生生地关上了门。
那夜她一直坐在门外等,等父亲和她一起去看安茉,直到天亮的时候,哥找来了,把冻得缩成一团的她背了回去。
一直到安茉去世,父亲都没有来过。她想不明白,一个男人既然不爱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娶她回来,却又抛下她,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她问过安茉,既然他们根本就没有感情,为什么还要生下她,安茉没有回答,而是很平静地喊过孟凌东,说:“东儿,我走了以后,你一定要把锦弦送回左家,你还小,照顾不了妹妹,等你上完大学自立了,再来接妹妹也不迟。”
“妈妈!”孟凌东悲声地叫,那个家里没有人真正的疼妹妹,他不明白安茉为什么要他把妹妹送回左家,而且他不愿听安茉妈妈说到死,她还这么年轻。
锦弦却是满脸的泪,紧紧抓住安茉的手不松开,她不想安茉死,更不想离开哥哥。
安茉轻飘飘地笑,费力地抬起胳膊将她和孟凌东都揽在怀里。那一刻,这一对儿女成了她对生唯一的眷恋。
安茉去世的时候,锦弦没有让自己掉眼泪,眼泪挽不回安茉的生命,反而会让陷入悲伤中的哥哥更加担心。
哥哥去北京上大学,直到临走的前一天,才狠了狠心,拖着她的手将她往左家送,一路上她都没说话,而是仰头看哥,她要记住哥的模样,把他留在心里。
左家的人早就得知了消息,他们不肯开门接纳她这个拖油瓶,她没有难过,反而很高兴。哥却落泪了,说:“锦弦,他们不要你,哥养你,以后你就跟着哥,哥一定会给锦弦最好的生活,让那些现在看轻我们的人都来羡慕我们。”
她点头,伸手为哥抹泪,她想说,锦弦也会好好照顾哥的,可是想了想,没能说出来。
以后的日子里,哥从来没有忘记过对她的承诺,有时候,她就在想,她就是哥的动力,哥是为了实现当年对她许下的承诺,才会比别人都勤奋,比别人都努力,才会有今天如此的成就。
她一直被人忽略,从小到大,给她最多关怀的不是父母,而是哥,长大了,更是觉得所有的人都比不过哥,哥聪明,勤奋,对她又关心爱护,她喜欢哥,无可厚非,可是哥说,她是妹妹,只能是妹妹。
她发呆。
苏楚想不出任何可以安慰她的字眼,况且女孩讲得很明白,她喜欢的人是孟凌东,希望一生一世在一起的也是孟凌东,而他,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他倒酒给她,自己也喝,他酒量一直不好,很快便有些迷离,头很重。他趴在茶几上问她:“锦弦,你怎么看我?”
女孩艳若蔷薇的脸颊上有一抹醉人的笑容,她支着脸颊,略一思索,说:“你是苏楚,锦弦的朋友。”
他一直害怕女孩会因为他的家世,他的身份会将他和她之间画上一道天堑,她这样的回答听起来似乎也不坏,他心情转好,继续爬起来倒酒,说:“为锦弦的这句话,我想醉了。”
女孩摸摸他的头,眼睛里渗着温柔,笑意萌萌地说:“嗯,想醉就醉吧,我会照顾你的。”
苏楚真的醉了,在女孩柔亮的目光中,他举杯,杯子里琥珀色的液体滑入喉咙,趴下的时候,女孩身后的玻璃幕窗外正升起一轮明月,月亮的光华沐浴在女孩的身上,眼前熠熠生辉。
海上生明月,明月映佳人,如此美景,怎不叫人沉醉。
第二天醒来,她果然没走,趴在他的身边睡着了,而他的身上清清爽爽,没有醉酒后的馊味,显然她为他料理过的。
锦弦醒来,他带她出海,他们两个都是伤员,不能去游泳,但可以出海看风景,他自己架游艇,姿势娴熟流畅,流露出骨子里不经意的自信和洒脱,可惜的是她晕船,没心情欣赏苏楚风度翩翩的神采和绝美的海景,胃里翻山倒海的,最开始一直忍着,不想破坏他的雅兴,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就跑到船尾去吐。
他和她开玩笑,说:“我还不至于让你如此倒胃口吧?”
她很不好意思,说:“是我的错,你很好。”
“有多好?”他顺杆爬,问。
她想了想,说:“足够让任何一个女子爱上你。”
“任何女子?”他瞅着她,询问:“包括你?”
她静默,目光瞬间清冷,而后又转过身吐,他轻拍着她的背,端过来一杯水给她漱口。
他把头枕在船板上,迎着海风,说:“如果你肯给我机会,说不定你会发现离不开我。”
她为他的自大发笑,随之玩性忽起,有些顽皮地说:“我想想,机会也不是没有,如果你能从这里游回去,或许我会考虑。”
他望了一眼远处苍茫茫看不到边的海面,索然一笑,说:“你不如说,苏楚,你去死吧,死了也许有机会,你会记住我,因为我已经永垂不朽!”
他转身往船舱里去,忽地又停了下来,问:“你当真吗?”
她愣了一下,还没弄明白,他又说:“我突然就很想犯贱,你就偷着笑吧。”说完,他很快把手机手表取出来都扔在了甲板上,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入了海中。
她呆住了,跑到栏杆处,惊呼:“苏楚……,快点上来呀,我是开玩笑的……”
海面上半天没有动静,她吓坏了,一个劲地喊他的名字,一直得不到回应,也看不到他人,她想起他手腕上的伤,想起他孤注一掷的笑容和那风姿卓绝地一跃,顿觉心头慌谎地,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偏偏四面除了大海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东西,她紧张的手心出汗,最后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趴着身子对着苏楚跃下去的海面用力地喊:“苏……楚……”
依然是一片静谧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