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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旧人忆情伤(1)

三天,对于在痛苦中煎熬的人来说,显得漫长且没有希望。

不过,只要是痛苦,又都有全然过去的一刻。

程倚天体内乾坤二劲在绝命谷主的大力调和下,终于平缓,重新纳入各大经脉。在体内自行运转一周天后,再无停滞。微一运气,丹田里竟是源源不断,看来功力大长。

绝命谷里的风新鲜清爽,满山的青翠令人心胸大开,空中鸟雀的啾鸣则使人心情倍加愉快,远处是蜿蜒流去的水,近处摇曳的紫竹林边,还铺陈开一片绝美的花朵。

“能自己走出来,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啦。”

程倚天一惊,转过身来,只见白乞一身青布长衫悄声无息站在后面。

刚刚的话,正是白乞站下来后所说,他武功独步天下,纵然程倚天重伤初愈,修为并未降低,也没有发现。

白乞的脸从来不会为谁挂上亲切的颜色,不过,这一刻,他的笑容却如春风一般温和。他看着程倚天,就好像看多年前的好朋友沈放飞一样,一股深厚的情谊像地底清泉,汩汩涌出。

不过,程倚天到底不是沈放飞.至于他身上乾元混天功来自于哪,白乞,也不想过问。

因为有些事,追问得太多并不好。

白乞暗自长叹一口气,才接着道:“你觉得这片花儿长得怎么样?你逸城当当中虽然颇有些能人异士,可种这种花的本事未必及我。”

花朵有白色、有黄色、有粉色,还有很罕有的淡绿色,每一朵都有小碗大小,生得娇媚动人。程倚天问道:“它们叫什么名字?”

“伤情花。“白乞犹豫了一会儿才轻轻说道,又念:“我念她凄苦,冥冥归去,也无人照管,种些花儿,能够陪伴。”

“她?她是谁?”程倚天不由脱口问道。

白乞仿佛没听到一般沉默,良久,才叹了口气道:“通天彻地洛青丘的女儿洛沁水,二十多年前这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是时移世易,桑田沧海,现在已经没有半点名声,说了你也不知——”继而感叹:“江湖,这就是江湖。”

程倚天想了想,道:“通天彻地的名头,在下倒也听过,这武林五十年中哪些前辈乃泰山北斗人物,我逸城当中都有专门人纪录在档。他女儿洛沁水人称寒梅仙子,有诗云:东风才有又西风,群木山中叶叶空。只有梅花吹不尽,依然新白抱新红,便是说她。虽以世间种种恶行,从不能使这位女侠前辈受半点污浊,其品质高尚,芳香人间,凡听闻过的人都无不佩服。”

白乞闻言一笑,道:“早听说逸城当中有博闻之人记录‘百强档’,排名第一的不巧正是我,不知是也不是?”

程倚天不答,但神色间已是默认。

逸城的百强档在江湖上颇具名气,按说白乞应当很高兴。可奇怪的是,他不仅没有半点兴奋的表示,反而眉头紧紧皱起来,仿佛这简直是一件让人特别难受的事,接着,眼睛看向大片伤情花,一滴泪滴下来。

二十多年前,还只是一个乡间少年的白乞——那时候,他还姓陆,叫陆少锋,未婚妻岳蓉是百里乡间的大美人儿。城里大富连家的儿子连城也喜欢岳蓉,和陆少锋明争暗斗,最后不惜施展诡计栽赃陷害——岳蓉本是个实在的女子,心中早中意连家的家业,况陆少锋冷酷少温情,而连城却善言辞表现常常哄得她非常喜欢,芳心自然旁落。为了摆脱陆少锋,她不禁和连城合谋,假装被逼成婚,暗中联络陆少锋私奔,途中却留了种种记号,连家自然追上。有了把柄,连城带人把陆少锋往死里打。亏得陆少锋身体壮,一时没气了,而后又苏醒。就这短短的差错,连城、岳蓉才放了他去。但从此之后,他性情大变,从一个积极热情的乡村少年变成寡性刻薄的冷酷男子。

陆少峰流浪途中碰到了洛沁水,那时他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为了一个馒头和店小二争执,被几个人打得鼻青脸肿。洛沁水是个十分心慈的人,当场解围,又吩咐随身丫环给了些碎银,岂料陆少峰骨头硬,一边大口吃馒头一边躲闪着不要。街边人都笑骂,洛小姐却含笑不语。

种种机缘相促之下,他进入空武神境学习通天彻底洛青丘的武学。那里满目记载上乘武功的典籍,是所有学武之人梦寐以求进入的地方。可是又有一个条件:凡入此学武者,三年内要打败布置此处的通天彻底,否则不仅废除武功,且叫他在江湖上无立足之地,——如此一来,使很多人望而却步。陆少峰天份不错,三年也让他学有小成。洛青丘的武功何其厉害,就这点儿小成放到江湖上去也了不得。当下他跑回家乡,一口气杀了连家十余口,并留血字,不杀连成、岳蓉誓不罢休。

那会儿连、岳二人早成夫妇,中秋节,岳蓉携丈夫回娘家看望父母兄弟。闻讯,二人大惊失色。回到家中,又悲又怕,当下邀了数十好手聚而待之。陆少峰一对几十,凛然不惧,杀得他们大败。得意之时,他冷笑道:“三年前,我与你们无冤无仇,被迫害,几乎致死。今日既来,无论你们是谁,说得什么,苦苦哀求,也都没用啦。是了,从今天开始这世上就没有陆少峰,你们都可唤我白乞。江湖之上强弱对峙,向来只有胜者为王,摇尾乞怜断然不行的。至于我,是从死人国中出来的人,面冷心狠,就如无常一样。更加不听没有骨头的话。”他给岳蓉三天时间,安排好后事。三天之后,在一条山间小路,他将连成一掌击毙。

其后的事,就是白乞从未去预想过的。他在洛沁水的帮助下,以一招之胜迹令洛青丘正式答应收他为徒。因为少年的经历,他一边刻苦学武的同时,性情越发坚硬冰冷。三十岁头上,洛青丘便把自己的基业交到他手上,自己云游四野过闲云野鹤的神仙日子去。白乞横空出世,数年内居然打遍天下无敌手。尔后绝命谷应运而生,虽做的杀手生意,却举着“管天下不平事”的旗帜,一时间倒也有些声名。不过,事业越做越得遵守其规则,杀手做不了县太爷,其衣食温饱也要靠一刀一枪浴血得来,渐渐的,绝命谷的招牌也就变质。讨伐声起,白乞又迎风雨而上。打出争夺“天下第一”的旗号,四处挑战,先败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鼎剑门,接着便邀斗六大门派。

白乞的武功确实越来越好,洛青丘的绝招他十之八九均练得如火纯青,同时还有开创之举。六大门派的掌门除了武当的紫阳真人以及少林的荟可方丈,其余四人恐怕比都无须比,铁定会输。因此黑白两道都异常关注。就在这关键期,武林又出了一件大事,云南五毒教主肖瑶剿灭江南十六堂不到一年又大举进犯,这次目标直指武当派,并且一战定胜负,紫阳真人四十余年的紫阳神功在其邪术神音铺心咒下不堪一击,最终力尽功散吐血而亡。祸不单行!

为了不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上林方丈请来寒梅仙子洛沁水,分析了利弊:肖瑶是外敌,又是双手染满血腥的魔女,白乞之争,应当停止。

而以当时江湖的形式,谁是鹬蚌,谁是渔翁,其实还没论定。白乞又不是呆子,他怎不可以坐山观五毒教和五派斗?可是洛沁水终究向着白道那一边,因为无论是白乞,还是五毒教,打将起来,以六大门派为首的名门正派都是要倒霉的那一方。而白乞和五毒教相比,五毒教虽有肖瑶凶恶,毕竟根基不稳,综好对付一些。因此在白乞约战之日,她在半途拦截住这位绝命谷主。

“为什么非要做‘天下第一’?”

“如果不那样,我就会看着我亲手建起的绝命谷死。”

“除了死,世上的事往往都有其他出路。”

“龟缩的事,我多少年前就已经再也不做。”

对答很干脆,语气冰冷没有温情。沁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扶持上来的青年,武功越来越高,名声越来越响,心却越来越狠,不由难过。

“少峰,”现在也只有她敢这样叫他了,白乞脸上肌肉一抖,什么话也没说。沁水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爹爹教你武功,盼望的也是你盼望的那一天: 扬名立万无人可及。可是江湖之事,月满则亏,到极限的那一天也是灭亡的开始。”

白乞不答。

沁水走近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直视他的眼睛道:“你的武功虽然来自于我父亲,但你的一生却都拜我所赐。不若这样,就在这儿,你打我三掌,如果胜了,尽可上山去。如果连我也不能过,我劝你就此放手,哪里来还回哪里去吧。”

这个白乞不含糊,立刻应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么多年刀尖上舔血说一不二的生活过过来,一个小女子三言两语就想打发掉,根本不可能的事。要打就成全!两掌下去,第三掌便出了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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