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少女
拂晓章
五
腥月的审判（下）9
在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笑话。
狼群曾统治整个世界，众生苦不堪言。某日，主降临凡间，对一头狼说道：
狼是贪婪又残忍的畜生，你若是皈依我，除掉世界上所有的狼，你便能洗涤罪恶、升入天堂。
那头狼被主所感化，决心除掉主的敌人。年复一年，那头狼的牙齿被鲜血染红，它的希望也愈来愈大。终于有一天，它再也看不见其它的狼，确信自己已经能被主所拯救。
那日，它伤痕累累、一瘸一拐地走到主跟前请求道：
万能且慈悲的主，我已经遵照您的指示除掉了所有的狼，请问我是否可以洗涤罪恶、升入天堂？
主听完，哈哈大笑：
你这蠢材，难道你忘了自己也是头狼？狼无法升入天堂，永远也无法。
狼听完主的话，一下子傻了眼。然后，主在众生的瞻仰中离开，狼在没有同类的世界里孤独地度过一生。
【杀戮还在继续。】
【邪恶被层层剥茧，我确信即将找到这座城市犯罪的核心。】
【一个腐败的官员，使恶人为所欲为的后台。】
【不应有的爱情使我慢慢变得软弱，我能感觉到。我想尽快结束这一切。】
【一座废弃发电厂中正在进行毒品交易，他们不知道工厂设施被我做过手脚，大爆炸终结了他们的生命。】
【暴雨，黑夜，雷鸣，发电厂熊熊燃烧的景象我终生难忘。业已化为焦炭的躯壳停止挣扎，残肢遍地。】
【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被泥浆呛醒，我抓起他，质问谁是主使，以及无辜女孩的下落。他眼眶不断淌血，慢慢扯出一张疯子的笑脸。】
我就知道会死在你手里。你在找一个穿蓝裙子的小姑娘？别怕，我们不会害她，我们不可能害她。
哈哈哈哈哈哈。
太他妈好笑了，审判人最深爱的人，是天府市市委书记的女儿。
我真想看到你杀了她父亲时，那个小姑娘的表情。
【我应该从他口中问出情报，但我没有那么做。我将他的脑袋砸向墙壁，然后挥出一拳又一拳。】
【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在死前，从他血肉模糊的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你这个懦夫……你杀的坏人越多，你就越孤独……我们都是狼……
让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一个你一直在逃避的事实……
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
今天的小铁很奇怪。
我是说，他看起来太安静了。
虽然他平时也很安静啦，也许你会觉得他戴面具的时候如石像般沉默，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小铁虽然很少说话，但他真的有很多心思呢。你仔细去听，听他的声音就好。
他的声音就像湖水，平静的时候平静，温和的时候潺潺。也许他杀人的时候非常可怕，但他其实并不是什么很威严的人。
有时候他的声音会像小溪一样愉快地奔涌。就比如那次他让我帮助一个迷路的小孩，在小孩回家后我们走在路上，他的话比平时还要多。或者他在路上看见一丛美丽的花，他一定会转过头看看的，好像要透过面具缝隙捕捉这转瞬即逝的美好。
不过，有时候他的声音又会像北国冬天的冻河般凝着悲伤。那时他不得不“审判”一个比我还小的杀人犯。
但今天，他实在是太安静了。
是因为有什么心事吗？还是因为太过疲惫？无论怎样，不打起精神来可不好。
毕竟今晚的夜空那么明亮。
我跑到小铁身旁，给他讲了个笑话，这个笑话我以前给室友和同学讲过，当时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但小铁什么话也没说，雨刚停，水滴静止在他的铁面具上。
你看过手影戏吗？我对他说道，我们寝室里经常玩这个呢，你快看，我给你比一个。
我在路灯下比了个维尼熊，模仿维尼熊的声音，又比了个可达鸭，模仿可达鸭的声音。
比着比着我自己笑出了声，脑袋里浮现起动画片中可达鸭又贱又萌的小表情。
小铁说，【快走。】
快走？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安在我的心中闪过。
我挨近小铁，扯了扯他的袖角：小铁小铁，要不我们去芙江玩吧，去那里你一定会开心点的。
小铁突然转向我，在面具狭窄的缝隙里，我看见一只血红的眼睛。
他揪起我的衣领咆哮。
【快走！！】
吼声刺进我的耳膜，几乎要震碎我的胸膛。他猛地一扔，我整个身体飞了出去。
啪，我听见自己后背撞击在地面上的声音。
【我是个怪物。】
他的脚步沉重得吓人，他在夜色下逼近我，像一座山。
【我杀了很多人，我也会杀了你。】
黑影在他的手中凝聚，借着月光，我看清那是一根警棍。缠绕铁丝，黏满鲜血。
艰难地支起身，我感觉骨头被摔得七零八落，像是要散架了一般。恐惧在心头蔓延。
要逃跑吗？
我低下头，瞥见那串玉兰花手链。
不行，林琳，你不能这么做。
小铁不是坏人，绝不是，你知道的。
而且你和他还有一个必须实现的约定。
是啊，很重要，很重要的约定。
我要保护小铁。
我抬起头，迎着小铁凶恶的目光，说道：
你不会杀我的。
他走到我跟前，举起了带血的警棍。
我闭上双眼。
……
一道狂风刮过，咣当！
当我忍不住睁开眼时，看见一截倒下的路灯。
秋雨时停时续，现在又下了起来。
他丢掉警棍，然后，摘下了面具。
那是一张受尽世间所有苦难的脸，憔悴，黯然。白化的左眼诉说着不堪回首的过往，嘴角已永远无法上扬。
他跪在地上，伴随蓦的叩响，他的两只手捂住面容，我听见他的抽泣声。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悲伤的泪水顺着他的手指流淌，他的整个身体都因为哭泣而不断抖动。
【我很残忍……我很自私……我想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但我做错了太多……】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秋雨在他的背上淅沥，他痛哭起来，像普通人一样痛哭起来。
我忍着巨大的疼痛，向他爬去。当离他足够近时，我抓住他的双手。
我对他说道：小铁，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认为你是英雄，我也这么认为。
我松开手，留下那串玉兰花手链。
这是他摘下一朵白玉兰，亲手做的。现在花瓣已经泛黄，但宜人的清香依然还在。
他看着手中被雨水打湿的玉兰花手链，轻声地说：
【小琳……这是个玩笑……这一切都是个玩笑……命运开的玩笑……世上从未出现过希望……】
我对他说：
不是的，不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努力露出笑容，想要触碰他的鼻尖。我的双眼很模糊，已分不清哪些是夜的雨，哪些是我们的泪。
这个世界的确在变得更美好。至少在我眼里，更美好。
在雨中，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如果你活到100岁，那么我希望活到100岁减去1天，这样我的生活中就不会失去你啦。
他听了，将我紧紧抱住。
书友群：34744298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