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把自己想带女队到楼下去锻炼,让大家放松的想法向所长作了汇报,得到了所长的大力支持,所长反复强调:一定要注意安全,决不能出任何差错。向青也向所长作了保证,坚决保障大家的安全。
下楼之前,向青先召集各监室的值日生开会,说明了进行活动的注意事项和具体要求,话还没有说完,几个值日生就高兴地喊了起来:“好哇,让我们到楼下去锻炼锻炼身体,跑跑步、跳跳绳、做做操,这样太好了,向队,谢谢你。”
“好呀,这真是太好了,我们都想有个锻炼的机会,这样一来,大家有事做,说不定矛盾也少了。”
一旁的赵颖丽说:“我们队长们时时刻刻都在为你们在押人员着想,总是想给你们减轻一些压力,让你们在这里过得快乐一些,不知道你们对我们队长都是怎样看的?”
值日生说:“人心都是肉长的,队长们做出的努力,大家都会铭刻在心的,我相信不会有人是不可转化的。”
“我们决不辜负队长们对我们的关心,请队长们放心。”
向青含笑点点头说:“好。”
向青又讲了一些具体的要求和规定,也讲明了活动的范围和不能超出的区域,大家都表示明白了。
队长们带大家去活动的地方,就是闻茹进来那天晚上经过的那片空场地。这片空场地真像一个大操场,虽然没有体育设施,但非常开阔,大家可以尽情地活动。女队的几个队长都在,向青把跳绳发给大家,让大家都跳一跳,舒展筋骨,队长们也和大家一起跳,欢快的程度不亚于那次开联欢会。
向青:“你们谁会做健美操?来领着大家一起做嘛。”
“向队,你不是会做吗,你领我们做吧!”有人提议。
向青笑着说:“我做的不好,你们要是会做就来领操,我跟着学。”
“向队,你不要谦虚了,你来领操,我们都跟着你学。”这是杨阳的声音,“来来来,大家都停一停,站好,前后对齐,我们都跟着向队做健美操。”
“好。”
“好。”
冯婉也说:“向队,你来教,我们也跟你学。”
向青满面笑容,又有点儿腼腆地说:“那好,我来领操,做得不好,你们可不要笑话。”
“哪能呢?”
大家很快就站好了,向青在前面整队,之后,又开始喊口令,大家跟着她一招一式练开了:
“举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踢腿,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弯腰,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跳一跳,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四二三四……”
大家都跟着向青认真地做着操,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精神不振或是嘻嘻哈哈,看上去都是一身的正气。闻茹站在队伍的中间,认真地跟着向青比画着,她已不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形象了,她望见了远处站岗的武警,她看见了四面的高墙,她闻到了阳光的味道,她脸上带着微笑,很优美地伸展着自己的手臂,在阳光下举起双手尽力向上,她用一种渴望与迎接的姿势向着太阳,渴望它的沐浴,迎接它的洗礼……
今天是闻茹进看守所以来最开心、最愉快的一天,上午在队长们的带领下到楼下活动了半天,很多天的愁闷仿佛在这个半天里一扫而光了。闻茹是很懂道理的人,看着队长们为她们这些在押人员想方设法地制造娱乐的机会,她觉得自己个人就是有再大的冤枉都看得轻了。沮丧、绝望既然没有半点作用,那何不快乐地生活呢?今天又是洗澡的日子,放风的时候就听队长通知准备洗澡的东西,大家又忙碌了一阵。
今天是从后往前洗,等洗到04监室至少也还要一个小时,所以,大家都不着急,还是按坐监的样子坐着等待,只有孙秀莲一个人在忙忙地准备着。
“哎,我的洗发水怎么少了一袋?你们谁看见了?”孙秀莲问。
没有一个人回答。
“都听见没有?谁拿了就明说,找我要也可以,不要偷。”孙秀莲的毛病又犯了。
“谁偷了?一袋破洗发水还值得偷吗?”刘平不耐烦了,“你最好把你的东西数清楚,不要每次用的时候你就来事儿。”
孙秀莲边翻自己的洞子边说:“只有每次用的时候才发现东西少了呀,平时我哪知道去?”
闻茹劝道:“孙姐,你再仔细找找,说不定是窝在哪儿了,一袋洗发水嘛,就是找不到了也没有关系。”闻茹的意思是让她不要啰唆,搞不好又让别人损一顿划不来。
不料孙秀莲听了闻茹的话反而发火了:“你说得多轻巧,一袋洗发水没关系,你拿一袋出来我看看?一毛钱都没有的人也跟着瞎起哄,真是说轻巧话不怕闪了舌头。”
闻茹顿时臊得满面通红,她在心里责怪自己:管闲事干吗?这不是自取其辱吗?幸亏闻茹还有点儿涵养,忍了忍没有做声就过去了。孙秀莲在那里又是扔东西又是嘀咕,闻茹始终都没有再说话。孙秀莲一直在那里叨叨,闻茹尽量不去听她说什么,她向里面挪了挪位子,见孙敏和法图麦聊得正欢,就注意她们说些什么。
闻茹听见孙敏说:“没事儿,我跟人家关系那不是一般,你就放心好了。”
法图麦一个劲儿地说:“谢谢,谢谢。”好像是拜托孙敏帮个什么忙。
闻茹觉得无聊,也没心听她们的,就转身到厕所去了。马文华追上来偷偷递给闻茹一块香皂,说:“闻姐,这是杨玲走的时候留下的,给你,你洗澡的时候用。”
闻茹很感激地说:“谢谢你,你有吗?要是没有你自己留着用。”
“我有,你用吧。待会儿到浴室之后我再给你洗发水,你不用带。”
闻茹本来就没有,杨玲给她的她都拿出来交给刘平了,自己又没有钱买,哪里有这些东西。马文华的钱也很少,仅仅只够每月买点儿生活必需品,在监室里也算是和闻茹一样的穷人,所以两人是惺惺相惜。闻茹有时候看着她受欺负,可是不能给她半点儿保护,她自己都是受压迫的对象,哪里有能力帮助她呢?因此,她很愧疚。马文华眨眨眼睛,意思是让闻茹不要做声,闻茹就不再说话了。
小哑巴林莉喜滋滋地拿出向青给她买的一件粉色的外套,给这个看看,给那个看看,一会儿拿到自己身前比画一阵,一会儿举起手又比画一阵,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喜悦的心情。刘平说了几次让她坐下她都不听,反正她也听不见。外面洗澡的人来人往,也乱哄哄的,刘平也没有多管她。
后面监室端着脸盆从04监室门前走过,都想方设法互相打个招呼,胆子大一点儿的就趁队长不注意,赶忙说几句话。更大胆一点儿的事先就写好了一个纸条,走到监室门口,一抖手就把纸条飞进监室来。闻茹就看见一个人飞进来一个小纸团,孙敏赶忙藏了起来,转身到厕所台上看去了。过了一会儿,孙敏悄悄地把刚才看的那个纸团塞到闻茹的手里,说:“你快看,看完扔到厕所里,你的同案写的。”
闻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还没有做过这种事,心里紧张得不得了,不知所措地坐着没动。
孙敏催道:“快去呀,等会儿让队长知道就坏了。”闻茹这才赶忙躲到厕所台上看去了。
纸条上没有称呼和落款,就写着:任何人问你话,你都说不知道。
闻茹看完之后,赶紧把纸条扔到厕所里,她还不放心,又把水打开冲了一阵,心还怦怦直跳。
“好啦,没事儿了,看把你紧张的。”孙敏到厕所台上来抽烟,见闻茹紧张的样子,说道。
“孙敏,谁给你的?上面又没有写我的名字,你咋知道是给我的?”
“那还用写?看看内容就知道了。”孙敏问,“你觉得不是给你的?”
其实不用问,闻茹就知道那张纸条是马晓萍写给自己的,闻茹就是不理解为什么马晓萍一再强调让自己什么都不要承认,既然没有干犯法的事情,为什么不能实事求是地说出事情的经过呢?
闻茹问孙敏:“提审的时候是说真话好,还是说假话好?”
孙敏说:“都好,哪一种对自己有利就说哪一种,进来了说真说假还不是人家办案单位说了算?有什么好不好的?”
“那还不是要有个原则?”闻茹认真地说,“万一回不去,上了法庭该怎么说呢?”
孙敏说:“怎么说都是一个■样,原则在法庭外,不是在法庭内,知道吗,大记者?”
不知道,闻茹真的不知道,她心烦了起来。
“喂,大家都好吗?”杨阳端着脸盆出现在04监室的门口。
“哦,好的,你好吗?”大家都拥到门口凑热闹。
“干啥呀?坐下,疯了?”刘平制止道。
大家都退了回来,杨阳说:“刘姐,你这就不够意思了,04就是我的娘家,我回娘家来看看,你不欢迎就算了,还不让人家跟我说几句话?”
刘平笑着脸说:“欢迎,哪能不欢迎呢?我是怕队长看见了来骂我。”
“队长骂你?呵,队长能骂你吗?你是谁呀?牛B得比队长还威风。能骂你?”
刘平尴尬地笑了笑,问:“杨阳,你的案子走到哪儿啦?”
杨阳故作不解地问:“我的什么案子?”
刘平笑道:“你还能是什么案子?不就是个盗窃吗?”
杨阳说:“哦?你们都知道我就是个盗窃?那怎么有人非要冤枉姑奶奶搞了诈骗呢?狗日的,说你姑奶奶诈骗也行,说大一点儿,说复杂一点儿也行呀,可这个狗日的把姑奶奶说得那么下作。姑奶奶虽说没有存款,但从姑奶奶手里过的钱也是成百上千万,以为像有些人贪污、受贿捞了点儿不要脸的钱,就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富有的人了,都坐牢来了,还看不上这个,瞧不起那个,说起别人来都是有罪,到她自己了就冤枉了,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有本事就光明磊落跟姑奶奶当面鼓、对面锣说,不然就把个臭嘴闭上,姑奶奶也不是软柿子由着别人捏的,我要再听见闲话,我不把你的嘴撕烂我就是你养的。”
大家都知道杨阳是在骂孙秀莲,孙秀莲自己也知道,但她依然低着头找东西,假装没有听见。杨阳骂得兴起,站在04监室门口不想走了,廊子里队长喊道:“杨阳,你不往前走,站在那里干吗?”
“哎,来了,来了。队长,我想在04借一块香皂,这就好了,这就好了。”杨阳临走还骂了一声,“下三滥东西!”
杨阳的一顿骂,大家都觉得痛快,一个个挤眉弄眼偷偷笑着。闻茹也感到很解气,她认为孙秀莲就应该用杨阳这样的人来对付,不然她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但闻茹还没有笑出来,就看见了孙秀莲那张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额头上又开始冒油,太阳穴上的青筋也鼓了出来。闻茹想起孙秀莲上次晕倒的情景心又不忍,她又觉得孙秀莲怪可怜的。见她还在收拾床洞子,闻茹就主动走过去说:“孙姐,你收拾好了吗?要不要我来帮你?”
孙秀莲一口恶气正没地方出,见闻茹满面笑容地问她,就认定她是在讥笑自己。她恶狠狠地站起来嚷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何谓帮助?啊?帮助是在自己富裕得有剩余的情况下对别人的施舍,你有什么呀?你能帮助我什么?真是大言不惭!”
闻茹的脸腾地红到了耳根,她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她其实是真心想帮助孙秀莲,没有想到她却这样好歹不识,还那么恶毒地直戳到闻茹的痛处。闻茹没想到自己会落魄到这种地步,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了,自己每说一句话,别人就有十句话在等着自己,讽刺、侮辱,甚至是谩骂的语言随时都会落到自己的头上,自己现在成啥了?在外面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相互倾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尔虞我诈都是正常的,可没想到到这里坐牢来了,人与人之间依然分着三六九等。较之外面,这里更现实,更没有人情味。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没有钱,那就低人一等。进到这里来的人,哪一个不是与钱有关的,为了钱已经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怎么还洗不掉满身的铜臭味?还那么势利呢?
一股无名火直冲闻茹的脑门,但她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回击孙秀莲的语言,她只是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转。
李红霞看不过去,说:“孙姐,我现在发现你简直就是一个不知道饭香屁臭的东西。人家闻姐好心好意帮助你,你夹七夹八来这么一大堆屁话。”
见孙秀莲不做声,李红霞接着说:“人家不如你有钱,人家不能帮助你,那你有钱帮助别人呀,我们咋没有见你给别人半根毛的帮助?你真是白活了几十岁,我简直怀疑你那个狗屁工程师是假冒的。”
李红霞平时嘴巴厉害,刘平也护着她,孙秀莲一直不太敢惹她,现在虽然说得过分,但也说得在理,所以孙秀莲只能不做声。
王丽娜接口道:“什么有钱没钱,有钱也是你自己花,你又没有给人家吃一口饭,人家又没有花你的一分钱,你凭个啥说些屁话?头次二次地说人家,亏人家是有知识的人不跟你计较,要是我早就忍不住了。”
孙秀莲抬起头,正准备还击,刘平喝住了:“都把嘴闭上!安静点儿,我的头都吵大了。”孙秀莲这才没有开口,大家都不说话,直到外面喊“04洗澡”,这才慌乱起来。
闻茹现在洗澡有经验了,进了浴室就抓紧时间洗,一点也不耽误。但她刚刚把头发打湿还没来得及洗,沈英就在门口叫道:“04的闻茹,赶紧穿衣服出来,提审。快点儿!”
闻茹慌忙穿上衣服,把湿湿的头发马虎地挽到脑后,急急地跟着队长走下楼去。
这次提审不是以前来的那两个警官了,而是两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穿便衣的女人。问了一些原来早问过的问题,什么也没有说,让闻茹在笔录上按上手印就走了。
回到监室,大家都告诉她,这两个女人是检察院的,是批捕前的一些常规手续。闻茹心里闷闷不乐,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