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走到04监室门口问张春兰:“04现在有几个人?”
“十个。”张春兰反问道,“咋啦?是不是开始生产啦?”
“是,明天发料,这么久都没有干活了,还不应该干一干?”沈英低头在一个本子上做着记录。
张春兰开始诉苦道:“应该干,谁说不应该呀,但你要帮我们向队长反映反映,我家这一大帮子新人哪里能干出活来?能不能帮我们减几个人的料?”
沈英停下笔骂道:“我能帮你弄个警察当当,你干吗?来了几个人我不知道?都是二进、三进的还算新人?”
张春兰辩解道:“哪里都是二进、三进的?”她指着付月英说,“这个脚镣子自己的脸都洗不干净,咋干活?”
张春兰又指指闻茹:“这个才从大城市来的,肯定也不会干活。”
沈英说:“你咋知道人家不会干活呢?人家十分钟能把监规背会就说明人家是利索人,说不定比你的活干得好。”
“你咋知道她十分钟背会监规?”张春兰怀疑地左右看看,“谁告诉你的?”
“我用谁告诉?这廊子里有什么事儿能瞒住我?你别在那儿自作聪明了。”
“哎呀,沈姐,什么事儿都瞒不住你,你是真的厉害,我佩服。那你看那个犯大烟瘾的,哪有二进、三进的样子?”张春兰笑着一转身看见孙敏又坐在地上,张春兰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赶上前就是一脚:“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坐牢要有个坐牢的样子,你听不进去是吗?”
沈英见里面闹开了也无心管,骂了句:“贱骨头。”就走到后面登记去了。
孙敏赖在地下不起来,说:“我浑身发烧,地下凉,挨着舒服点儿。”说着身子一歪,躺了下去。
“哎呀,你还越说越邪了,赶紧起来,你再不起来,我两脚踢昏你。起来!”张春兰生气了。
“张姐,你就不要管我了,我难受得很,就让我躺着吧。”孙敏耍起了无赖。
张春兰脾气上来了,她抬起脚对着孙敏踢了下去,杨阳连忙从后面拉了她一把,她那一脚才没踢着。孙敏一看张春兰的架势,吓得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溜到厕所台上去了。张春兰不解气,赶上去还要打孙敏,杨玲也过来挡住张春兰:“张姐,跟她生什么气?不值得。”
张春兰被大家挡住过不去,气得直跺脚:“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抽大烟的我见得多了,还没有一个像你这个癞皮狗样儿的。有本事儿你再给我躺下,我让你起来我就不是人。”
“张姐,小声点儿,别让队长听见了,以为我们又吵架了。”
“就是,不要生气。”大家也都劝张春兰。
杨阳说:“张姐,她现在犯瘾着哩,人也是糊涂的,犯不上跟她伤脑筋。”
张春兰气愤地说:“队长一来就说我脾气不好,就这样的,我能脾气好吗?把你当个人,你变个鬼来吓人。你犯瘾糊涂,人家杨阳咋不像你?你以为什么人都能抽大烟?真是人也抽,鬼也抽。我告诉你,我再不会跟你说什么了,我只要看你不顺眼,我就是一顿揍,你记住了。”
孙敏蜷缩在厕所台上不做声,不知道她是害怕了还是犯瘾难受。
杨阳走过去说:“你最好不要再闹事儿了,我现在也难受得不得了,我杀人的心都有,你悄悄地不要惹得我烦躁,我正愁找不到发泄对象哩。找个地方坐定,三天,再扛过三天就好了。”
孙敏抱着膀子缩在那里像睡着了一样。其实杨阳并不比孙敏好受,体内的五脏六腑此刻正被数不清的蝎子蜇着,她只不过比孙敏更有自制力一点儿,再加上自己在张春兰面前夸下了海口,说“决不丢人现眼的”,所以,她必须得忍着,她要给孙敏和大家做出样子来。
张春兰知道杨阳难受,从床洞子里拿出两盒烟递给她说:“给,难受就多抽几支。”
杨阳瘫坐在一边也不道谢,拿起烟就拆,香烟解不了毒瘾,只能给个心理安慰。杨阳急急地把烟点上,叼着烟蜷缩在一角哆嗦着。孙敏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要烟,杨阳把没拆的那包给了她,她又摇晃着回到厕所台上去了,大家都以为她会去那里抽烟,也没有人管她。哪知道孙敏晃了一阵又晃了回来,她走到监室中间,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躺了下去,嘴里喊道:“张姐,你就行行好,让我睡一会儿,我快被烧死了。”
张春兰被孙敏激怒了,她肥胖的身躯一下子变得相当敏捷,屁股底下像装上了弹簧一样,腾地站起来骂道:“你个下三滥,不给你点儿厉害的你就不知道马王爷还长三只眼哩。起不起来?”
任张春兰怎么骂,孙敏就是不起来。张春兰急了,端起一盆冷水对准孙敏问道:“起来不起来,你不是烧吗?我来给你降降温。”
孙敏看见张春兰的架势,一点都不怕,她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仍然躺在地上,挑衅地说着:“张姐,你就是来一盆冷水我也不起来。”
“好,我看你起不起来!”被激怒的张春兰顺势把一盆冷水泼在了孙敏的身上。
孙敏被冷水一激,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也立马感觉到舒服多了:“哎呀,张姐,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呀。张姐,你能不能再给我来一盆?”
孙敏在地下湿湿的水窝子里打起滚来,她翻来滚去,活像一条断了脊梁的癞皮狗,幸亏监室的地面一天都要擦十几遍,不然,孙敏早就滚得像刚腌的咸鸭蛋了。
大家都过去拉孙敏,可她就是不起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张春兰气得直跺脚,“让开,让开。”
张春兰一步跨到孙敏的身上,从自己的脚上脱下一只鞋,对准孙敏的身体噼噼啪啪就抽开了:“我让你耍赖,耍!耍!”
旁边好几个人拉她也拉不住,打得孙敏直告饶:“别打了,别打了,张姐,我起来,我起来。”说完,孙敏翻着白眼直恶心,张春兰这才放开她。孙敏从地上爬起来马上就趴到厕所台上去吐开了,她翻肠倒肚地吐,吐得满池子都是黄水。
张春兰累得喘着粗气说:“你还有哪里不痛快就说,我专治疑难杂症,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有人给孙敏递过去一杯凉水让她漱口,也有人给张春兰点上烟让她歇歇,不要生气。孙敏经这么一闹反倒舒服了许多,而张春兰累得喘息了半天才呼吸平稳,监室里乱了一会儿之后慢慢也安静了。
“04有生病的人吗?”门口出现了医生的身影。
“噢,有,有。”杨玲赶忙接口道。
医生说:“值日生过来。”
张春兰走到门口,医生问:“有人生病?咋啦?”
张春兰如实回答:“没有人生病,是有人犯大烟瘾,能不能给点儿药?”
医生问:“昨天不是给过了吗?没有按时吃药?”
张春兰招呼孙敏:“过来,你自己跟医生说。”
孙敏和杨阳一起走到门口。
医生看看孙敏问:“你这是咋啦?”
孙敏说:“没咋,洗了个凉水澡。”
医生又问杨阳:“你也是吸毒人员?”
杨阳不置可否地笑笑。
医生埋怨道:“你们这些人呀,为什么办案单位抓你们的时候不告诉他们自己吸毒呢?告诉他们了就可以把你们先送到戒毒所嘛。”
杨阳说:“生怕他们知道了,还告诉他们。”
医生不解地问:“为什么?”
杨阳笑着说:“我们不是单纯的抽大烟,我们还背着刑事案子哩,到看守所待一天抵将来一天刑期,可到戒毒所待十年八年都是白待,谁愿意去那里?”
医生恍然大悟:“哦,我说像你们这种人进来之后怎么死活不承认自己是吸毒的,原来是这样。但是戒毒所比看守所医疗条件好得多,你们戒毒不是少一些痛苦吗?”
“哪儿都痛苦,一样。”
医生看看她俩,从随身背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一些白色的药丸给张春兰并嘱咐道:“值日生管着药,不要给她们,你按时给她们吃就行了。一天三次,一次二到四颗,不要吃多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