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建忠遇害后,手下的弟兄们失去了统领,一个个渐渐地散了伙,有的回家种地,有的另投他人谋出路,一些仇家乘机找上门来,惨杀香山独立团成员。已升任副团长的张海禄自然不肯放过这报仇的机会,就像恶狼闻到了血腥味一样,张牙舞爪,杀气腾腾地带兵前来进剿香山,一心梦想着将香山独立团的成员一网打尽,好给自己的儿子和白德贵营长的儿子报仇。
这天,张海禄带兵由宁安堡出发,经喊叫水一线向香山运动,天黑时首先来到了苦水沙河,一下子将惠守仁围在了屋子里。惠守仁听到动静冲出屋子想从后墙出逃,却发现屋顶、山峁、大门口到处都是黑洞洞的枪口。眼看无路可走,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恰在这时,惠家的长工从外面驮水回来,在墙外大喊屋里的人出来接水。惠守仁见状心生一计,对张海禄说:“张团长,头掉了也不过碗大个疤。等我把水接下来,想剐想宰随你。”张海禄知道山里水贵如油,驮回两桶水不容易,又见惠守仁手无寸铁,料想他已成为网中鱼、瓮中鳖,煮熟的鸭子飞不到哪去,便点头同意。惠守仁来到门口刚想撒腿逃走,却发现门口一左一右地立着两个士兵,只好假作镇静地上前从驴背上往下接水。就在水桶离开驴身的一刹那,惠守仁猛然一个急转身,将两个水桶甩了出去,不偏不斜地砸在了两个卫兵的身上,两个卫兵当时就嚎叫着蜷缩了身子。惠守仁乘机抽出水桶杠,左右开弓打倒两个卫兵,几步窜到门口的灰坡上,顺势倒身一滚,躲开了身后射来的子弹,借着夜幕的掩护,由村东北的李家水沟逃进了山里。
张海禄见走脱了惠守仁,一气之下将惠守仁的二弟抓了起来,声称惠守仁再不露面,就拿他的家人开刀。等到天快亮的时候,也不见动静,手下一名副官指着惠守仁的二弟劝张海禄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看此人是个病痨鬼,又有大烟瘾,杀与不杀一个样,还是抓紧时间捉张成业吧,迟了,消息走漏了他恐怕也跑了。一句话提醒了张海禄,赶忙带人直奔张成业家。
却说张成业自回家后,一直足不出户,过着半隐居的生活。这天看看已到深秋了,为了储备过冬的菜蔬,便起了个大早与妻子一起上山去抓沙葱。
沙葱是生长在山里的一种可食用的非常耐旱的野生植物,高不过半尺,叶尖而细,既有葱的形状、葱的辛辣,又有家葱所不具有的芳香。山区雨水极少,一年之中能有一两场透雨那就算不错的年份了。然而生长在干旱地带的沙葱却非常的鲜嫩,只要轻轻一折葱身,断口处便会流出鲜汁和油花来,折一小段放入口中,似葱、似韭,还有一种油香、一丝微甜,其鲜嫩香美的劲儿妙不可言。沙葱很是耐旱,即便半年不下雨,它也能顽强地活下来,只是干毛火燎地长不过一指头,但只要一下雨,它就会没命地疯长起来。沙葱在山里最简单的吃法是将采摘回来的新鲜沙葱放在泉水眼里淘洗干净,一层一层地放入缸里,每放一层就在上面撒一层盐,腌满后用石头压住,几天后捞出来切碎,用自酿的醋水一拌,就成了饭桌上的美味小菜了,要多好吃有多好吃。
今秋雨水不错,沙葱绿茸茸、齐刷刷,一个个长得肥头大耳,个头足有半尺高,山梁背阴处凡能聚集雨水的地方几乎都有。张成业来到早就看好的一处很大的山阴洼道里,满洼子的沙葱被山风一吹,清香阵阵,沁人心脾。老两口昨晚就合计好了:今天至少要抓回两口袋沙葱,腌满一大缸,顿顿饭都能见到绿色,一个冬天就不愁嘴里淡出水来了。其实抓沙葱是最不费力气的活,这个季节是山里一年四季气候最好的时候,小风吹着很是舒服,即便不带干粮不带水都损不了人,饿了渴了,抓一把沙葱,嚼上几口,满嘴的绿汁解渴顶饿还解乏。老两口手勤来的又早,别人家才抓了一芨芨筐,他家已瓷瓷装了一口袋。
扎好了口袋,张成业惬意地起身直了直腰,正准备欢实地再抓一口袋,忽然间就听见山水沟里的石头被踏的哗哗响,回头一看,心顿时凉了半腔子——可沟的马家军像蝗虫一样包围了上来。
按说张成业阴差阳错地应该能躲过这一劫,谁知“人倒霉、鬼吹灯,放屁都砸脚后跟”,偏偏早上出门时被张海禄的狗腿子无意中看到了。狗腿子高兴得屁滚尿流,连忙跟头骨碌地跑回去向张海禄报告,半路上就碰上了张的人马,张海禄当即带上人马悄悄地包围了张成业。张成业回头猛然间发现张海禄的人马已到了脚下,顾不得招呼老伴,扔下菜筐三窜两跳地撒腿向西就跑,跑到接近三眼井的一条山水沟里时,被张海禄的骑兵队追上活捉。
狡猾的张海禄怕香山独立团的弟兄们知道消息后来抢人,一刻不停地带上人马将张成业押到中卫城,游街示众后,即杀死在东门外。
杀害了张成业,张海禄却仍不甘心,再次带兵前来攻打冯家大庄子,想将香山独立团一举全歼,为攻打老君台时死去的儿子报仇。
冯建统得到张成业被抓的消息后,立刻警觉起来,与七弟建坤带着香山团的其他弟兄躲进了村子北边的深山。
张海禄带兵本想直奔梁水园子,先解除梁振邦香山民团的武装,再放火烧了寨子,拔掉香山人的“窝巢”。途经冯家大庄子寨时,却发现上寨子是一座空寨,下寨子里住的都是些老弱病残,一个香山团队员也没有。张海禄立刻气急败坏地喝喊一声:“给我放火烧,把寨子全部烧掉!”手下的喽啰立刻把准备好的柴火捆、枯树枝浇上清油,点燃后扔到寨子里的房上。房子旁本来就堆满了草料,又时值深秋,凑巧风紧,风助火势,火借风威,呼呼啦啦地就烧了起来,刹那间寨子里烈焰腾腾,浓烟滚滚,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大风推着火浪,把陈草旧柴吹开烧尽,再将厚厚的灰烬刮向天空,撒向东南方向的草场,火势像瞬息万变的群山,一会千仞齐发,一会独峰突起,一会呼啸怒吼,一会缠绵呢喃……恣意狂舞着的火焰使东山上冒起的太阳白花花的在火光中黯然失色。燃烧后的麦草的白色粉灰漫天飞扬,家家的屋顶和院子里都落下厚厚的一层白色粉末。明火熄灭以后,未燃尽的粮堆仍然在夜里透出灼人的红光,整个村庄和山野里到处都弥漫着一股焦煳的粮香味儿。寨子里的人暴露在火光之中,惊慌失措,人人自危,个个胆战心惊,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有人想跑出寨子,立刻被张海禄下令枪杀。
冯建统等人躲在深山,眼睁睁地看着张海禄造恶,几乎咬碎了钢牙。冯建坤几次要冲下山拼命,都被冯建统死死抱住,他头脑十分清醒:此时的张海禄就像烧疼了尻子的猴子,急了不管谁都抓。他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此时拼命,正中了他的诡计。傍晚的风紧了起来,火借着风势,越烧越烈。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雨不等落下,就被烈焰化为热气,飘向了空中……大火直烧了一天一夜,风火过处寸物不留。火终于熄灭时,整座寨子变成了一片焦土。冯建统等人赶到家时,二十多间房子和几甸子粮食全都化成了灰烬。
冯建统怒不可遏,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为了尽快把家园建起来,便派出五弟和七弟外出去筹集粮款。冯建坤得令后,立即回家让妻子孙氏做饭吃了好赶路。孙氏见男人急着出门,只觉得心里慌慌的,好像要出啥事,又不便多问,随即来到厨房,时辰不大,端着饭菜进了屋,摇醒炕上熟睡的男人。冯建坤睁开眼睛,见桌上的红漆盘子里放着一碟韭菜炒鸡蛋,细瓷大老碗里盛满了臊子面,油汪汪的酸辣汤上漂浮着蛋花和葱花,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三尺。这两样东西都是他平日里爱吃的食物。只见他一骨碌翻起身,二话没说,丢剥了衣裳端起老碗就风卷残云般大吃起来。他蹲在炕头上吞饭的声音很响,吃得又急又快,他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可口的食物,能让人嚼出这样香甜这样急迫的声响。一会的工夫,三老碗臊子面和一碟子韭菜炒鸡蛋入了肚,两杯香茶也见了底,冯建坤这才打着饱嗝儿,用手背抹了一下嘴,三下五除二拾掇利落扎束停当,向着东院喊了一声:“五哥,走了。”“走!”兄弟二人一道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