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不多久,萧离宸端一碗补药到客厅,干咳两下以示提醒——那正是岳大娘白天送来的。
“能不能不喝啊?”情若鱼蛾眉微蹙,央求的看他一眼,确定没有任何容商量的余地后,才无可奈何的接过药碗,“好好好,我到房间去喝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萧离宸满意的颔首。
“不行,当面喝完!”那严厉的喝声让刚得意起来的情若鱼身子一凉,只觉得掉入了冰窟窿眼里,可恨冷浚不仅阻止了她即将得逞的阴谋,还向丈夫揭穿她从前的“恶行”:“小姐在家时便最怕吃这些苦东西,总是变着法子倒药,得寸步不离的守着。”
本以为会被嘲弄一番,谁想萧离宸又摆出之前那个表情——似笑非笑中,似乎藏着沉重的心思。
“第二件事,朝廷派了一名‘大统领’下来,专对付逆天盟。此人身份不得而知,但我见识过他手段,是十分厉害的角色,你得找机会提醒萧离宸,务必留神!”
夜间安寝,冷浚日里说过的话,还萦绕在耳畔。情若鱼翻了几个身,始终睡不着,深思下来,他平时很少关心军务,亦很少在意别人,此番那般慎重,可见那个“大统领”的分量。
这时萧离宸嗟叹一声,显然也未入眠。
还要找什么机会?直接告诉他就是了。情若鱼打定主意,推了推丈夫:“今天下午,浚哥哥对我……”
“他对你?哈!真是关怀的无微不至啊,连你的生活习性都了解的清清楚楚,我犹不及!”一个“说”字尚未出口,萧离宸竟是一下从床上弹起,抢白一通。那种失态的愤慨,是生平也未曾有过的。
听他话音,是误会她和冷浚之间有私啊!情若鱼一怔,又是讶异又是伤心——你我夫妻一场,你何以把我想的如此不堪?她性子最是要强,再委屈也不愿在对方面前表露半分,反而死撑一句:“是啊,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他一向待我很好。”
“你……”萧离宸本来仅仅是一时赌气,若妻子肯解释,也就罢了,偏偏得来的是这样的回应,不禁怒火攻心,更加口不择言,“他好,那你跟他算了!”
“你说什么?萧离宸,你再说一遍……”情若鱼眼中激起一层水汽,模糊了视线,那张英俊而略带忿怒的脸在波动、波动,然后碎成许多片。
这么轻易的就否认了自己,他,还是那个萧离宸么?
记忆中的白衣少年,会在万箭所指之下为拥抱她而力拔千钧,会在新婚之夜给她带来满眼莲花,会在大雪纷飞之际替她披上大氅。那些印象,无一不是温柔浪漫、风度怡然的。而现在,属于他们的、最初的琴瑟和鸣与亲密无间,到哪里去了?
萧离宸自觉过分,却放不下面子去道歉,垂首迈步出门。
一阵夜风袭来,吹的他一片神清目明,吹的他大骂自己——混账!她是若儿啊,她对你如何,你还不清楚吗?怎能为了旁人一句闲话,便那般胡闹!
一声重重的脆响,有什么破碎了。
下意识的捂住胸口,那里很痛,很痛。
然而,那破碎的声音却是来自房间里。年轻的元帅恍然反应过来,发疯般的冲进去。
椒鸾殿上,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天朝长公主金色的长甲套蓦地一滑,越窑青瓷茶盏落地,摔的粉碎。
立即就有宫娥上前收拾,却惊觉昭茹浑身痉挛,向一旁瘫软。
“长公主!”
“快传太医!”
“听!长公主好像在说话!”
众宫娥惊慌失措,乱成一团,有人耳朵尖些,忙地止住纷繁的碎语。
昭茹昏迷间,颤抖的嘴唇,只吐出一个名字:“若儿……”
当岳红庭闻讯赶到元帅府时,差点没惊叫起来——那个陌生的黑衣年轻人,正咆哮着拎住萧离宸的衣领,将他重重按在墙上!
“你对小姐做了什么?!”素来以沉稳形象示人的冷浚,此刻完全丧失了理智,如同一头凶恶的猎豹,要将敌手撕个粉碎。
胜骁元帅双手无力的垂在两旁,不做任何抵抗,任对方发泄。
错在他,是他那些无稽之言、肆意妄为,害的本就体弱身娇的妻子早产!
悔恨交加之际,房内忽然传来啼哭声——婴儿出世了!
相持中的两名男子,一个主动放弃攻击,另一个则如行尸返魂,齐齐跃到门边,异口同声的相询:“她可安好?”
“别急别急,夫人怀的是双胞胎。”门开一线,产婆略带不安的应答,“岳姑娘,快进来搭把手。”
红衣少女依言入内,那门缝便又合上了。
“双胞胎啊……”萧离宸怔怔的滑坐在阶前,心跳猛烈的撞击胸口,不知是喜是忧。
这一次,从星光满天,到日上三竿,房中始终没有丝毫动静。
待到晌午,方有一声嘹亮的哭声响起,那道早是恨不能破而入之的门,终于再次打开。令人不解的是,红衣少女的脸上出现了那样悲伤的神色。
“红庭,怎么了?难道孩子……”萧离宸轻轻的问,生怕大声一点,就会得到他最怕的结果。
“两位小公子都很好,可是林姐姐不成了!”岳红庭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开始掩面恸哭。
话音刚落,白色的身影略微一晃,便如箭一般穿梭进去,产婆把一对双生儿交给他,叹了口气,知趣的退下。
“若儿,你还好么?”萧离宸匆匆瞥了恬然熟睡的儿子一眼,那两张精致的、一模一样的小脸,真是像极了他们的父母。
“快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情若鱼已是面无血色,气若游丝,一伸手更加速了衰竭。
萧离宸强忍悲伤,忙地照办。
情若鱼摸摸双生儿的小脑瓜,眼中爱怜无暇:“是我们的孩子呢,多么可爱!为这两个小家伙死的话,我是一点怨言都没有的……”
“不,不会的!”萧离宸将双生儿送到一旁的岳红庭怀中,紧紧拥住妻子,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你要看他们长大,和我一起教他们习文、练武,直至成人,若儿,你答应我啊!”
“我何尝不想,可是老天爷不给我时间呢。这件艰难的事只好你一个人来完成了,辛苦你了……离宸,你怎么哭了?别那样啊……”情若鱼拂去爱侣脸上的泪,剪瞳中的光泽以惊人的速度涣散。
他是胜骁元帅啊,逆天盟战无不胜的神话、众人眼中的希望,怎能哭泣?
“我知道,你怪我不信任你,便罚我一世孤独,还要做最最艰难、最最痛苦的事情,对不对?”萧离宸无奈又无助喃喃。
“我不怪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所以,请你也别怪我……”情若鱼淡笑着安慰他,意识点点模糊。疲倦仿佛大山一般压来,迫使她停止言语,甚至思考。
舍不得,不舍得,却由不得人不舍啊!
萧离宸惊惧的看见,一层灰白色的死气,以妻子逐渐失神的眸子为起点,缓缓窜向她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