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病榻上没有丝毫清醒迹象的裕安帝,金陵王终于叹了口气,退出房去。
可就在大门紧闭的一霎,他的嘴角竟不自觉的扬起了——说到底,这世上有几人会对送到手里的皇权无动于衷呢?
若我掌控朝政,首先便要铲除逆天盟,将萧氏父子挫骨扬灰!回到华卿殿,杨律贤负手徘徊,暗暗盘算。
“原来王爷一人躲这儿了,真叫我好找。”正专心思索,却有一个女声幽幽的飘过来,把他吓一大跳。
情若鱼坐在窗边,两腿无聊似的悬空荡着,脸上的表情尤其怪异。
“若儿,你怎么才来?我有好多事情要和你商量呢!”杨律贤无比欢喜的迎过去,想要拉住她的手。
情若鱼身形略微一动,已飘飘忽忽的到了他身后:“在这之前,你应该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杨律贤扑了个空,只无奈的笑了笑:“好,我怕了你。”
情若鱼冷冷的道:“请王爷告诉我,十一年前那位呼风唤雨的大统领是谁。”
杨律贤眉峰抽搐一下,轻声道:“若儿,你这可为难坏我了,那位大统领的身份是宫里的最高机密啊。”
“对,最高机密,我当然不可能去质问皇上,所以……”情若鱼抬起右手,五指轮番活动,发出“格格”的爆响,“只好向大统领本人请教了。”
“若儿,你以为是我?”杨律贤满面惶急,急忙解释,“不不,这是个误会。”
“够了!你看看这是什么。”情若鱼扭过头,神色比先前更添了一层阴冷,长袖一挥,将之前沛歆交出的那只木盒扔在地上。
受到如此大力,本来不大结实的木盒登时摔成两截,里面的纸片缓缓飘出来。
杨律贤怔怔的立着,灵魂仿佛随着那张纸片飘离出了自身的躯壳,一阵清风不失时机的拂起,使裕朝三百六十三年密卷里少了的那页在他眼前不断飞舞,如赵柔柔遗留的嘲弄。
“怎么会这样?我分明让她毁掉这鬼东西的……”他呢喃着,双腿无力的跪下地。
“那要怪你自己。如果你肯对恬妃仁慈些,让她继续活着,她就一定不会透露你大统领的身份——是你的狠毒让她寒了心!”情若鱼缓缓走近杨律贤,长指甲泛起紫色的荧光,“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把最重要的证据托付给最怕死的近身侍婢,从而和我达成最后的交易。”
“交易?”金陵王目中一片迷茫。
“对,交易。”情若鱼俯视这个可悲的男子,将手放在他的头顶上空,“她用我想得到的答案,换来让你也尝到被爱人杀死的滋味。”
“哈哈,我真是太小觑那贱人了。”杨律贤摇摇头,居然有恃无恐的大笑起来,“但她错了,你不会杀我的——难道你舍得惜妩承受失去亲生父亲的痛苦么?”
情若鱼双眉间流露出浓郁的讥讽:“惜妩呵,于血缘关系上她顶多叫你一句表舅罢了,而你又未曾照顾过她,她有什么好痛苦的?”
“惜妩竟不是我的骨肉……”杨律贤如雷轰顶,神智几乎要涣散开了,“那她到底是你和谁生的女儿?”
“很痛苦么?好极了,这就是我送给你的临终礼物。去九幽地狱忏悔,向阎罗王祈求真相吧!”情若鱼冷笑道,手指成爪,重重朝他天灵盖拍落。
杨律贤万念俱灰,面色惨白,不招架也不闪躲。这一刻,他竟有些明白了赵柔柔临死前的心情。
可是,那催命的幽恑爪迟迟没有降下来,没有要他的命。
林韵姿正紧握住着情若鱼秀气的手腕,怎么也不肯松开,这份毫不犹豫的坚毅是她从来也没有过的。
“姐姐,你干什么啊?”情若鱼更后悔极了,后悔不该带她一同进宫。
“你要杀他,不如先杀了我吧。”林韵姿眼神凄婉的让人心酸,语音悲戚的令人心惊,“因为当初太平州战役的计策根本就是我替他出的!”
情若鱼愣了许久,方颤声道:“姐姐,我早看出你对杨律贤有情,可是我不相信你能忍心害了自己的亲弟弟。”
“这都是命啊!”林韵姿慢慢低下头,眼中噙满泪水,“我的本意是让氤奇杀死萧离宸,这样一来,你就只能回到王爷身边了。我怎么会想到氤奇那样傻,为了你居然连性命都不要,生生撞在了萧离宸的剑上,宁死也不愿你对他有半点怨恨。”
“好一个痴情的姐姐,你不惜毁了我的幸福,也要成全这姓杨的。”情若鱼幽怨的目光不断在两人身上游移。
“若儿,我对不起你和氤奇。你要知道,姐姐还是爱你们的,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林韵姿眼波流连,痴痴望向杨律贤,温柔至极,爱怜至极,“可是,我更爱他。我早知道他不是好人,却怎么也不能自拔,帮他出了许许多多坏主意来对付萧离宸,乃至间接害了氤奇。你可以恨我,可以杀了我,但不能阻止我爱他、保护他的心。”
情若鱼有些委顿的退后几步,一时不知怎么好了。
她自己不也曾是这样的么?喜怒哀乐全系在一个人身上,哪怕各自天涯,唯一缕相思不断。
情之一字,就是拥有这样非凡的魅力,如同是魔鬼发出了美丽而甜蜜的诱惑,教无数男女奋不顾身的闯入其中,即便感到痛苦,即便受到伤害,亦要在情网里迷茫辗转,直至地老天荒。生无怨、死无悔。
“没错,我就是这么个无药可救的恶人。”杨律贤站起身,嘴角习惯性的向右一撇,“但是若儿,请你搞清楚,林氤奇也并非什么好东西。”
情若鱼刚淡下去的杀意又涌上心头,苍白的容颜间迭起一片愠色:“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满腹奸计么?”
“哈!满腹奸计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也忒委屈了些!”杨律贤夸张的大笑,笑到直不起腰,“林氤奇城府实在太深,我斗他不过,本来正常。但智谋如你之深都没看出他的险恶用心,可见此人有多厉害。”
情若鱼咬住嘴唇,努力按捺住激动的情绪:“氤奇哥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正直的人,你竟敢这样诋毁他。”
“我是实话实说。”杨律贤凝望她黑如点漆的眸子,正色道,“当日太平州一战,以林氤奇的本事是有十足把握获胜的,他武功高过萧离宸不知多少,却偏偏被对方一剑刺中,你是了解他的,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
情若鱼偏头避开他视线,袖筒下的手指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莫非……”林韵姿以手掩口,惊呼出声,“我的老天,他这是要让若儿恨萧离宸啊!”
“是啊,林氤奇自持是不死之身,这一招苦肉离间不可说不高明。而经此波折,你的心一定不会向着萧离宸,便只属于他了。”杨律贤继续道,眼睛仍然紧盯情若鱼,“林氤奇的计划原本完美无瑕,谁知岳红庭那傻丫头受了逆天盟的铁蒙挑唆,居然跳出来割掉了他的头,叫他复生无门。其实谁是大统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全盘尽在林氤奇的掌握中。这样,你还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善良、最正直的人吗?”
情若鱼呆呆站在原地,许久许久,才无法自控的笑起来。
“一派胡言,我半个字都不要信!”
话音斩钉截铁,回荡在华卿殿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抹娇俏的白影便迅速跃出窗外,混于天际的云间,与之融为一色,消失无踪,独留杨律贤与林韵姿面面相觑,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