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赤膊着上身的青年步入结界的那个瞬间,七骷髅脑袋上的火焰微微一颤,它们放下了原本快要被逼入绝境的猎物,转身朝向新的敌人。这场面似乎与秦鷁刚入场时如出一辙,却有着质的区别。如果将七骷髅比作狼群,那么秦鷁便是灰熊,狼群向森林之王发起挑战,那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但顾实却不是灰熊,他是超乎想象的钢铁巨兽,狼群会颤栗,会迷茫,并在无处可逃的困局之中,发起亡命的冲锋。
“尸骨堆砌的玫瑰花园,背负原罪的骷髅正在舞剑......”
在以黑灰色为基调的视界里,仅有强大的灵魂能保留下属于它们的颜色,虞林夕是银白的,秦鷁是灰白的,何瀚宇是铅灰的,他们的魂火还未熄灭,这是对顾实最大的慰藉。但顾实却辨不清那些骷髅,因为它们同这墓室中的其他东西一样,失去了轮廓与色彩,融在了泼墨般的背景之中。眼睛无法正常视物,灵感亦没有发出危险的信号,顾实就这么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直到“七原罪”几乎贴到他的脸上,才依稀看到了那一张张扭曲怪诞的脸庞。
一剑、两剑、三剑......总共七剑!秘银的细剑不受阻碍地刺进了顾实的身体。
“妈的智障,是来送人头的吧。”多处挂彩的何瀚宇暗自骂道。
“要写检讨了、要写检讨了、要写检讨了!”这是炁竭的秦鷁此刻唯一所想。
当然,觉醒状态的顾实不可能就这么被干掉了。正如虞林夕所说,他是击败“七原罪”的唯一手段。空间可以转移,七把剑刺穿的不过是一个残影;时间可以拉长,顾实用挥得很慢的拳头将骷髅一一打散。觉醒者就是Bug一样的存在,是奇迹的缔造者,面对失去色彩之物,没有会输的理由。
“时空错觉,果真是觉醒者。”虞林夕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就是比我预计的要晚到一些。”
说实话,要是顾实不来,何瀚宇和秦鷁八成是要死在这里的,因为托姆一族的守护者对于一般旅者而言确实无解。人人都有原罪,骷髅又不死不灭,只要身处结界之中,罪恶之花终会盛开,并将人压垮。但觉醒者却不同,他们排斥规则,即便心有罪恶,也不会在此生根发芽。无拘无束的觉醒者对上无法成长为传说的骷髅,就像打扫一堆普通的枯骨一般容易。
“......那一个,饕餮无度,酒池肉林在它的腹中腐烂!”
诡异的歌声之中,被打散的骸骨躁动起来。“七原罪”中确实有一个特殊的存在,“暴食”从一开始便是传说,虽然没什么战斗能力,却能让骷髅不断地复活,这也是秦鷁终将不敌的原因。只可惜,这种把戏在顾实面前没有意义。他蹲下身子,用燃起灵火的左手轻轻按在骸骨之上,而后幻蓝色的火焰以燎原之势在墓室之中蔓延,吞噬了那黄绿色的污浊火焰,烧得遍地的枯骨噼啪作响。
千灵哀嚎,万骨成枯。在众人的诧异之中,顾实已经完胜了七骷髅,现在他凝出誓约之剑,就要给这固态结界最后一击。他抬起头,看向那由横竖线条胡乱勾画的墓室顶部,那里有一个散发着黑气的秘密法阵,只有击败所有原罪,它才会显露原形。手中蓝芒大绽,顾实仿佛不受重力般地一跃而起,一剑刺在那法阵之上。在一阵刺眼的强光之后,守护了主墓室两百余年的固态结界终于分崩离析,消散成沫。
近乎无敌的七骷髅败得莫名其妙,无论如何都破坏不了的固态结界突然消失不见,身处墓室之中的人们一时间没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愣在原地望着顾实出神。倒是原本在外头的小白兴奋地冲了进来,见众人都相安无事,一脸幸福地抱住了顾实的大腿不放。
“谢谢你救了大家,姗姗来迟的英雄同学。”虞林夕恢复了她一贯的从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赤膊的顾实。
顾实听懂了魔女的讽刺,但他没有余力去辩驳,他正受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斥力,要将他逐出此地。觉醒者排斥规则,幻境就排斥觉醒者,就像力的相互作用,十分公平。顾实还未掌握解除觉醒状态的方法,地下墓穴对他的束缚力又远远不及幻境的斥力,所以他马上就要免费回归了,就像时间之环里的那次一样。强忍着五脏六腑牵扯之痛,顾实有些放心不下抱着自己的小白,他没有更多的选择,只好对表面上相当不靠谱的魔女说道:“小白......就拜托你了......我......”
话只说到一半,顾实就凭空消失了,留下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落在地上,把小白吓得险些哭了出来。小家伙捡起那条破裤子,可怜巴巴地望着虞林夕,话都说不清了:“主、主、主、人、人、人呢?”
“别担心,他只是暂时离开一下,还会来找小白的,应该是8天以后吧。”虞林夕安慰道。
“嗯。小、小白相信姐姐,会乖乖等、等主人回来的。”小白边吸鼻涕边说道。
“小白最乖啦。”摸着小亚种的脑袋,虞林夕觉得这小家伙可爱极了。
“那么接下来......”虞林夕走到还有些茫然的管理员身边,在其耳边轻声说道:“看你的反应,难道不知道顾实是觉醒者这件事吗?不是吧,就算月派的不知道,你也应该知道的。难不成上次在时间之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导致你没有尽到管理员的义务吗?”
秦鷁横了虞林夕一眼,还真被这魔女说中了,顾实觉醒那会儿他被关在血茧之中,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冷哼一声,打着官腔道:“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呵,年纪不大,架子倒不小。”虞林夕提高了音调,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堂堂京都秦家的大少爷,就是用这种口吻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说话的吗?小女子今天真是领教了。”
“你!”秦鷁并不因为身份暴露而感到惊讶,他既然选择出手,就做好了被认出的准备。他只是无法忍受虞林夕几次三番的挑衅,如果可以,他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魔女。面色铁青,秦鷁压着怒火,恶狠狠地反问道:“我也没有少救你和你的表哥吧?”
“唉,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要不是我先救了你一命,你哪有机会反过来救我呢?我所做的是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善事,而你不过是报恩罢了,懂吗?”
秦鷁语塞,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算了,算了。懒得和你计较,小肚鸡肠。”
秦鷁继续语塞:我特么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今天发生的事情,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你知道的吧。”虞林夕突然严肃了起来,言语中似乎还带着一丝威胁的成分。“更何况,就算你不欠我什么,也欠顾同学一条命。”(暗指不要将觉醒者一事上报给保护协会)
“不用你提醒。”秦鷁瞪了一眼虞林夕,他是一个懂规矩的人,知道有些事情只能在旅者内部消化,是不能传到普通人耳朵里的。
另一方面,在虞林夕和秦鷁交谈的时候,爱德华也没有闲着,他刚从时空错觉中恢复过来,就看到了四分五裂的秘银棺材。检查着棺材碎块上新留下的切痕,感受着秘银中浸透的高等血族的戾气,直至此刻他才相信弗拉德·采佩什之墓被盗确有其事,而不是一个幌子。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如何神通广大之人才能不受紫雾的阻碍,畅行于死者之间,并盗走弗拉德的躯体......
“有什么发现吗?”
前一刻还在一边的虞林夕突然出现在了爱德华面前,把后者吓得不轻。刺客定了定神,说道:“封印是几天前被破坏的,但托姆一族的守护结界直到刚刚才消失,这是一场不可能的盗窃。”
“不可能吗?”虞林夕笑了,她似乎已经知道其中玄机,只是不想道破而已。“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你还觉得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再想想,这可是关乎你们未来的大事件。”
爱德华低头沉思,半分钟后才道:“或许托姆一族根本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厉害,可以被打败,也挡不住盗墓贼。”
“不对,不对,不要因为小小的刺激就失了信仰,这些骷髅和你一样都是莫瑞甘的侍奉者啊。给你一点提示好了,之前的紫色结界是绝对的,但凡进到里面,不打败所有骷髅,不破坏秘密法阵,是出不去的。”
爱德华注意到了旅者们的狼狈模样,又回忆起顾实破坏结界的过程,便相信了虞林夕所说的话。他又思考了一会儿,道:“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盗墓贼没有触发结界,是之后进来的我们触发的。”
虞林夕点头表示同意。
“但是,无论是人类、狼人还是吸血鬼,只要有任何活物的气息就会唤醒死者。盗墓贼只要进到古墓里面,就一定会触发结界啊。”
“如果是死物呢?”虞林夕提示道。
“不可能,在这种感知力受到严重限制的地方,术士远距离操纵炼金傀儡或者不死者进行盗墓是不现实的。除非……”爱德华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一个口吐白霜的可怕印象在他脑中一闪而过,这世上确实还有一些拥有自主意识的死物,它们蛰居于极寒之地的死者之国,几个世纪以来都对生者的领地虎视眈眈。
“除非什么?”
“邪神巫妖。”爱德华说出这个词时身体竟然在颤抖。
“噗。”虞林夕笑出了声,她拿出之前顾实发现的白色织物,在爱德华眼前晃了晃道:“看来你还是个想象力丰富的阿米巴。巫妖确实有那个本事,但它们凭什么要千里迢迢来盗墓啊,况且这上面的死亡气息很淡,不可能属于那些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
“那会是什么?”
“拥有灵魂的普通死者罢了。”
“怎么可能?灵魂是专属于生者的东西,就连巫妖都没有灵魂!”
“孤陋寡闻。就让小虞来给你上一课吧。”虞林夕虽然进入乌涅华不到两天时间,说话的腔调却像一个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的长者,“夺魂操体之术,是第二代血族——凋零女王的秘技。”
“第二代血族?”爱德华诧异道:“那早已成了历史了。现在那个自称是凋零女王的冒牌货,根本没有获得完整的传承,制造不出你口中的那种东西的。”
“呵,信不信由你。”虞林夕说着便将狮鹫大公的任务状以及白色织物丢给了爱德华,她继续道:“不过换作是我,一定会将今天看到的,以及刚刚听到的,亲自告诉格洛弗德,毕竟这件事关乎未来。”
爱德华接过任务状和证物,有些吃不准虞林夕的意思,他试探道:“你不自己去交任务吗?赏金不要了?”
虞林夕此刻已经牵起了小白的手,并招呼其他两名旅者准备离开了。她任性道:“我可没时间管闲事,我还要去安顿我的小朋友呢。”
这样的理由让爱德华一阵无语,但他总算知道了虞林夕耐下性子和自己说了那么多话的原因,敢情就是让他当个递话的。目送着旅者们离开,爱德华捏紧了手中的任务状,他准备好好搜索一下主墓室,看看还有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毕竟是渡鸦女士将他指引到了这里,无论此事关不关系到乌涅华的未来,至少是他命运中的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