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纤玉一听是姐姐家派来的小厮，哂然一笑，道：“那就带他进来吧。”
苏纤玉坐在梳妆台前盘着长发，脸上还有未擦干的水花晶莹剔透，显得娇嫩风情万种。
随侍丫鬟绿娥带着蒋氏派来的小厮轻轻走入房间，那小厮一见苏纤玉正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盘头，急忙下跪打个稽首，恭声道：“小的拜见姑奶奶，小的是夫人酒楼里的仆从魏二，一直得夫人赏脸，这次专门派小的来，有一封家书捎给姑奶奶……”
苏纤玉一声不吭，绿娥便自觉的将书信拿了过来。苏纤玉抖开信纸浏览片刻，黛眉渐渐微蹙，轻蔑地冷笑一声，把信纸往桌上一扔，心想：“真正是不争气地，自己伺候不了她那帮‘爷’，倒打起我的主意，就凭什么阿猪阿狗的通判官也惦记着我苏纤玉，真是癞蛤蟆想吃……”突然一想自己的身份，轻叹一声，也没敢想下面的三个字。
这时又进来两个小丫鬟，很自觉的为苏纤玉盘着“朝天髻”。苏纤玉轻蔑道：“姐姐她那个什么小叔子蒋忠可还在陪着她吗？哼哼！”
魏二眼珠子一转，回道：“启禀姑奶奶，蒋爷还在家中。”
“呵呵！”苏纤玉听魏二这么叫自己，轻笑一声道：“你这嘴巴子还真够甜的，哎——替我告诉你家夫人，身体重要，也养着些……。还有，我这里暂且还离不开，等一有空闲，我自会去青州探望姐姐……。绿娥，去取一百两银子来......”
绿娥答应着去了。魏二边听着边恭从地点头。
苏纤玉望着镜子，端详着自己，对身旁盘头的丫鬟轻声道：“今天的髻梳的高些，掺些假发丝来……”
又对魏二道：“我看信中，姐姐说酒楼生意不见起色，想变个法儿，招些歌女吃花酒，甭管她想怎么玩儿，尽管随她吧，我先孝敬姐姐这一百两银子，由她去支配。”
须臾片刻，绿娥取来银子直接递给魏二，魏二急忙叩头答谢，嘴巴不停地叫着“姑奶奶”，苏纤玉也明白意思，便给绿娥说道：“你在我的床头檀木匣子中，再取五贯铜钱来给他。路途遥远，小哥儿辛苦，拿这五贯钱去讨个酒水吃吧。”
魏二一听叩头的频率又快了些，叫声更腻歪了些。拿了银子，偷瞧了几眼苏纤玉的背影，一溜烟地跑了。整个过程苏纤玉不曾回头瞧他一眼。
蔡京一行车马从相国寺出发，途经御史台，绕过尚书省，缓缓来到内城中，尚书左丞蔡卞的府邸。
这是皇上特赐给蔡卞的深潭豪宅，修建的十分雄壮阔大，房屋数十间，梁宇宏丽，栋施瓦兽、门设梐枑。府邸大门口蹲着两座石狮子，远处立着浮雕莲瓣、刻有兽身的栓马石。
朱红雄健的兽环大门上题着一块匾额，上书“聪维德听”。
见蔡京车马到来，府上管家早已跑去禀报了主人。须臾，蔡卞带着随从亲自迎出，见了兄长躬身一揖，恭敬道：“兄长来此，请恕失迎之罪。”蔡京轻叹一声，拱手还礼，也不答话，径直往门里去。
二人一左一右在正堂屋坐定，仆从上茶摆果，叙了一番礼。
蔡卞只比蔡京小着一岁，面貌清瘦有神，骨骼丰健，胡须不像蔡京那么浓厚，但却黑很多。
蔡京睃一眼蔡卞，也不问话，只见蔡卞稳稳地端起茶碗只一个劲地抿茶，二人相持一阵，气氛有些沉闷。
蔡卞相持不过，讪红着脸问道：“此去路远，不知兄长的行囊可已打理妥当？”
蔡京轻哼一声，道：“承蒙蔡相关照，这些个小事无需大人过问了吧。”
“嗨呀！”蔡卞实在听不下去这酸溜溜地话，一拍大腿疾声道，“我说兄长啊，就莫要说这些醋溜话了，眼下这局面岂是我蔡某人造成的，如若不是兄长从政立场上摇摆不定，那章惇岂会如此弹压兄长？”
“哈哈哈，说的好啊，我蔡京向来立场不稳……立场不稳……”蔡京不断重复着，接着说道：“我的蔡相大人啊，那依您之言，何谓‘立场稳’啊？”
蔡卞见蔡京如此不断地挑衅，也被惹得有些生气，皱眉道：“好，虽说我二人是兄弟，但毕竟同朝为臣，换言之，从官职的立场来讲，本人倒想直言一番……”
蔡卞带着气，将蔡京在王安石变法期间支持变法派，而在司马光重新上台后，又突然地改变立场，投向守旧派；而之后，皇上亲政，又提拔章惇为相，恢复新法，守旧派倒台，蔡京又“机敏”地再次投向变法派，毫无立场，奸猾处事的事迹数落了一番。
蔡卞继续说道：“正是兄长反复无常，章相才指示人参劾一本，圣上不悦，才有今日之局面啊！”
蔡京听完大笑：“哈哈哈哈！说的好啊，说的好！看来是我蔡某人奸猾了。可是，我倒有一言说与蔡相听。
你我虽是手足兄弟，却同朝为官，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不知，这新法和旧制各有缺点，各有弊端，都不足以说服人心吗？新法执行起来出了多少大事，啊？保甲法的推行，多少人自残身体，为了逃兵役，啊？”
蔡京不断地扬声道：“再说这旧制，使得我大宋国库空无，军兵涣散，几无御敌之兵，啊？你说我支持谁？支持谁都不对啊！”
蔡卞正要反击，蔡京伸手制止，手敲着桌子“哒哒哒哒”地抢话道：“而且，更重要的是，现在无论是新法，还是旧制，已然不是关键所在了，现在这些个已经成为党争互相倾轧的工具了。
你我的年龄都不小了，难听点说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叟，还不明白事理吗？无论哪一派当权，我只图个安身自在，立于朝廷之上，还可尽一份责。”
“兄长说的好啊，那既然如此，怎么还被参劾下去了，也没见得立于朝堂之上啊。”蔡卞反唇相讥。
“对喽！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我被免官了？正是我此次来拜访兄弟所要说的。我之所以被陟黜，其一是我高估了兄弟您的能力，我想着无论怎样，兄弟您可是尚书左丞啊，身为副相，章惇岂能不留一点官面呢？
其二，便是我低估了章惇的‘官道’，他能不顾蔡相您的颜面，毅然地指示人参劾我，如此‘清正’倒在我意料之外。至于我被贬官江宁还赖着不走，我这是有意在‘测君意’。
我太祖皇帝定下的‘不杀士大夫’的国策，因此，我料定被贬官不赴任，还不至于丢了身家性命。当年，那苏轼引起的‘乌台诗案’都得以保全性命，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而我再次被贬，仅仅是去杭州道观养老，领着朝廷俸禄，甚慰、甚慰啊！如此宽松的处罚，我还怕没机会东山再起吗？”
蔡京呷一口茶，睨一眼蔡卞，见蔡卞在沉思，继续说道：“我倒是奉劝兄弟您莫要执迷不悟地站在变法一派，立在那章惇身后啊，等哪天风云突变，元祐党人上台，兄弟恐怕比我还惨啊！”
蔡卞仰头深吸一口，叹然道：“君臣有义，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先贤礼法我并不是不知，您是我兄长，我定不会不守为弟之道。
我也在章惇面前说尽好话，只是现在的章相，独断朝纲，一手遮天，又深得皇上信任，即便是向太后也不放在眼里，我等的话语更是一概不听，我这副相啊，当得实在是窝囊啊！”
蔡卞说着，凝望着蔡京，继续说道：“不过，这次兄长被贬官，兄弟我还会再进言，这也需要有机会，我定会为兄长尽一份力。”
蔡京脸上露出笑容，语重心长地道：“兄弟果有此心，为兄的就放心了，前面为兄的话语过重，还望兄弟见谅。我料定，机会会有，只要争取到向太后和曾布……”
蔡京有意将尾音轻扬拉长，刻意提醒蔡卞，蔡卞憬然地颔首回味着……
二人又寒暄一阵家常，蔡卞令仆人取出五十两银钱，作为路费孝敬给蔡京，蔡京也不推让，全然收下，道别了蔡卞，带领仆从人马，赴杭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