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准备怎么付这批款子？”
“先预付三分之一作为订金，剩下的呢，待验讫完毕，再一次性付清。”
“时间两个月，也算充裕，剩下的只有单价问题了。”李卫东笑着说，“这才是我们最需要协商的。”
杨天丽故作惊讶道：“怎么，李科长没告诉您价钱吗？他认为那个价钱贵厂能够接受的。”
“也许他只是想暂时拖住你这位客户吧！”李卫东淡然道，“他只是管供销的，对于一些成本核算方面的问题未必能搞得清楚。”
“李厂长，我到贵厂来是怀着十分诚意的。如果贵厂的负责人一味地搪塞扯皮，各人有个人的算法，那我还不如另找别家呢。”杨天丽的话语中隐透着“威胁”。
“我不是一回来就跟你谈吗？”李卫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这件事只能怨李科长太轻率了，不该未经厂部同意就口头给你允诺。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作为生意人，难道就不知一个供销科长的权力有多大吗？又没有书面协议，他的话怎么能当真？”
听了这番话，杨天丽给噎住了。这李卫东果然是精明到家的，她总不能和盘托出，正是因为知道你们是兄弟关系，她才相信这生意很容易谈得成。“那么，李厂长你报个价吧！”杨天丽的语气缓和下来。
“21元钱怎么样？”讨价还价时，李卫东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了。
“不行！”杨天丽连犹豫也没犹豫，就一口回绝。这个价钱是准备让她吐血呢！
“我认为这个价钱比较公道，你杨小姐也可以小赚。”李卫东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如果李厂长是一口价的话，我认为咱们之间没有成交的可能。”杨天丽不相信李卫东到嘴的肉不吃。
李卫东没有立刻答复，放下杯子后默默地点燃了烟。这情形杨天丽看在眼里，反倒有些高兴，这证明他的心动摇了。
“李厂长您应该明白，现在贵厂急于摆脱亏损局面，所以在接订单方面就不能过于挑三拣四。”杨天丽适时地补上一句，以便加快李卫东的动摇。
“谢谢你杨小姐，正是你这句话让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听了这话，杨天丽不由松了口气，李卫东终于知难而退了。
他从办公桌后站起来，郑重其事地说：“我还是坚持刚才的报价。”
杨天丽脸色一变，心想这人怎么如此固执，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了。
“不瞒你说杨小姐，昨天我去省城开订货会，碰到一个叫沈庆的北方人，他跟我们订的也是这种马裤。”
杨天丽听了这话，头轰地大了，事情怎么这般巧？怪不得李卫东有恃无恐，原来早已摸清了自己的底细。
“他给我们的报价就是21元。”说这句话时，李卫东眼里闪出了几丝歉意。
什么也不用说了，自己原本想玩一次“空手道”，用沈庆的资金、李卫东的厂房设备做成这笔生意，谁想天公不做美，竟让他们给碰上了。杨天丽甚至想，如果昨天上午自己叫住李卫东，签了合同，这笔生意是不是就做成了？想想自己近些时日吃的苦受的辱，到头来却只落得一场空，不由得心灰意冷。
“对不起，打扰您了。”杨天丽站起身，拿起公文包就走，再呆下去，她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李卫东送出了门，“杨小姐，希望下一次我们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但杨天丽却连头也不回，噔噔地几乎是跑下楼去的。在楼梯口，正好撞见李卫汉，一把拉住了她，“怎么样，谈成了吧！”
杨天丽一把摔脱了他的手，冲出了办公楼，李卫汉愣了一下，又喊：“等等，我送你回去。”
他跟李卫东的司机要过车钥匙，发动吉普车，追上杨天丽。“天丽，买卖不成仁义在，生什么气？”李卫汉打开车门，拉杨天丽上来，“你敢说下回就不来找我们厂合作了？”
杨天丽瞪了他一眼，赌气说了句：“这辈子我不会再踏上绿岛半步了。”
“瞧瞧，沉不住气了不是！”李卫汉嘴里啧啧有声，“他李卫东不跟你合作，我跟你合作。下回别搞服装了，捣弄点布匹，我供销科可是管着进货的。”
“你这又在钓我是吧？”杨天丽哼了声，“他李卫东多精明的人，能容你在布料的差价上瞒天过海？漏下的那点儿还不抵我的辛苦钱呢！”
到了杨天丽所住的宾馆，她跨出车去，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门。李卫汉却熄了火，锁好车门跟进来。
杨天丽进了自己的房间，见李卫汉尾随而至，皱起眉头：“你这人怎么回事，谁让你跟来的？”
李卫汉一脸坏笑，“不是看你心里不痛快嘛，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兴许就能好些。”
“看见你我更不痛快！”杨天丽气呼呼地将皮包扔在床上。
冷不防，李卫汉就从后边抱住了她的腰，杨天丽吓了一跳，“你要干什么？快放手！”
“天丽，我早就看出你跟那个王铭周有一腿，还装什么贞洁？”
杨天丽猛地向前一挣，跳到一边去，回身对准李卫汉就是一巴掌。“妈的，你敢打我！”李卫汉捂着脸庞，眼里露出怨毒的神色，“你给我等着，这笔账迟早得跟你算！”
“滚出去！”杨天丽气得浑身哆嗦。李卫汉骂了声“贱货”，摔门而去。
那天中午，李卫东夫妇带着他们十三岁的女儿李小雅，来到阿里山快餐厅。因为是小雅的生日，她非嚷着出来吃，小寿星既然发话了，大人只好答应。李卫东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再次碰到杨天丽。
一家人快吃完时，那女人才走进餐厅，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菜要了啤酒。她的脸色很差，头发蓬松着，看上去有些精神恍惚。
她把右手支在桌上，半遮着额头，隔远了瞧，李卫东竟认为她在默默地流泪。她大口大口喝酒，一杯又一杯，喝完了一斤啤酒，她竟没有挟一口菜。
不知怎么地，李卫东看着看着，心情也沉重起来。郑云也发现了他的异常，问：“你怎么了？”
李卫东指了指杨天丽：“看到那个女的吗？是我们的一个客户，今天在谈生意时，闹了点不愉快。”
郑云就说：“要不要上去打声招呼？”
李卫东想了想：“这样吧！待会儿你和小雅先回家，我去跟她谈谈。”
杨天丽此时又要了一大杯啤酒，看起来像是要大醉一场。李卫东走到她的桌前问：“杨小姐，我可以坐下来吗？”
这么说着，他已在对面坐下了，杨天丽见到是他，愣了一下。李卫东看到她的眼圈发红，柔声道：“你不该喝这么多酒的。”
听了这话，杨天丽只觉鼻子一酸，两颗泪珠立刻夺眶而出，砸在桌面上惊心动魄地碎溅。奇怪，刚才一个人时她都没有哭，怎么他一来反倒忍不住了。杨天丽有些慌乱，想打开包找手绢，李卫东已拿出自己的递过来。她慌乱地擦了两下，低声说谢谢，刚要递还，不提防泪水又夺眶而出。她一下子用手绢蒙住了脸，低下头去，挨着桌面，轻轻抽搐着，让抖动的肩膀流泻出那些无言的委屈。
这倒是李卫东从未经历过的场面，一时间，也不知该怎样劝解才好，只能默默地看着她。虽然杨天丽只是小声的抽咽，周围的人却是早就注意到了，火辣辣的目光从不同角落里射来，让李卫东一阵坐立不安。幸好郑云和孩子已先走了，要是看到了这场面，保不准还会有什么想法呢！
终于，杨天丽的情绪平静下来，抬起脸笑笑，泛起几丝羞意，喃喃道：“真是奇怪，怎么在你面前，我像是个水做的。”
“《红楼梦》里说女人本就是水做的，男人呢，是泥捏的。”李卫东这般说着，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们怎么一点也不像是今天刚相识的，倒跟老朋友间交谈一样放得开。
杨天丽此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儿，赶忙转移了话题：“李厂长是一个人来这儿吃饭？”
“不，我女儿今天过十三岁生日。”李卫东说，“她娘儿俩已先回去了。”
杨天丽心中一跳，他女儿都十三岁了！看看手中的手绢已经脏了，更觉着心慌意乱，自己怎么能在这个男人面前如此软弱，让他小瞧了？想到这儿，杨天丽正色道：“李厂长要是有事的话，您先走一步吧！我还想再呆一会儿。”
李卫东看着她，欲言又止，还是慢慢站起来：“也好！”迈出一步去，又转头问，“杨小姐，有件事我还想问一下，你跟北方的那位沈庆沈老板很熟吗？”
“关系还过得去。”
“那么，他给你的价钱也许能高一些吧？”
“对，他给我的报价是每条21块5。”
“那还有五毛钱的差价呢！”李卫东又转回来坐下，“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再来一次合作。”
“你是说，这批货可以由我去跟沈庆结算？”
李卫东点点头，“反正他给我们的价是21元，你不妨就21块5给他，赚这其中的差价。”说到这儿，他笑了笑，“我总不能让你白来绿岛一趟吧！”
“谢谢你！”杨天丽默默地看着李卫东，声音慢慢弱下去，“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声音小得几不可闻。
“杨小姐，你是个难得的公关人才，我还想你日后能帮我们服装厂多多联系业务呢！”李卫东到底是没听清她最后那句话。
这就是他帮我的原因？杨天丽竟然觉着有些失望。不过，比起其他男人帮自己时的龌龊念头，这人无异要高尚得多。
这个时候，他俩谁都没想到，这次相遇会改变两个人的命运，并会使他们之间撞出强烈的火花来。
杨天丽没想到她人生的转折点会出现在这次绿岛之行中。即使多年以后，回想起那一幕来，她依然在心里把它归功于上天的眷顾。如果那天不是他女儿的生日，如果那天不是他一家人要去阿里山快餐厅，如果不是她本人想大醉一场……正是这太多的巧合，才促成了两个人的因果。
从那天起，李卫东便成为杨天丽在这个世上唯一敢信任的人。她急于创业，空手出来打天下；他力挽狂澜，想逐步使服装厂扭亏为盈。现在，两人初步合作，杨天丽为他带来一批批的订单，他们都不再是孤军奋战。
四个月后，杨天丽手头拥有了第一笔资金，先是承包下服装厂的一个车间，专门为南方几个厂子加工高级时装。期间，她也学起了时装设计，并留意寻找这方面的人才。第二年夏天，她便开始推出属于自己的品牌——天丽系列时装，不再为他人做嫁衣了。不久，她又以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下了服装厂临街的门面房，开起时装店，这些房产在几年后猛地升值十多倍。
商海中紧张而激烈的搏杀，使杨天丽的生活充实而忙碌，而事业的成功又往往是一个女人最好的饰品，它使女性身上的光环更加绚丽迷人。这自然也使得她周围的一些男人为之癫狂，不断地请她吃饭、跳舞、游玩。有几次，她难耐内心的寂寞，也跟几个年岁相当的拍拖了几次，最终却都不了了之，因为她总是将他们跟李卫东作着比较。这样一来，那些可怜的人儿自然便黯淡无彩、索然寡味了。
白天还比较好过，因为总有没完没了的业务需要处理和应酬。相比之下，夜晚却着实难熬。每当回到她冷冷清清的公寓，寂寞就像潮水一般淹没过来。常常，她会彻夜失眠，头脑像一部失控的机器，怎么也停不下，多荒诞的情节都能想到，吃安眠药、数绵羊……什么法子都试过，总不见效，反搞得她精疲力竭，最后只好任思想信马由缰了。
那时候烟是她最好的伙伴，那股辛辣的热气确实起到了调整心态的作用。她幻想着，那股灼热的气流从口腔咽下，进入肺脏，便可以将里面的忧郁、烦躁稀释，然后又带着它们从鼻孔里喷出去，这么一来二去的，烟就扮演了个“清道夫”的角色。一个像她这样心累的女性真需要烟啊！黑幕里，衔着一支香烟，一吮一吐，烟头上的红光一明一暗，就像在跟一个人对话似的。可惜，李卫东从来没像香烟这样，跟她如此亲近过。
杨天丽不相信他瞧不出自己的心思，也许正是感觉到了，他才刻意跟自己保持着距离。杨天丽简直烦透了两个人一见面就开口闭口地总谈公事，想想，唯有同他去省城开订货会那次，才是最具浪漫温馨的。那两天，他把自己当成了小女孩，任她撒娇、卖乖，陪她去小吃街吃焖子、去千佛山游玩。可是，一旦回到绿岛，他又变回原状，好像面对的不是个女人。
杨天丽当然已见过了郑云，她早就心存比较之意，对方确实没她年轻漂亮，但娴静温和，无疑属于很贤惠的那种。杨天丽觉得很泄气，也许这便是李卫东在他们之间刻意筑起堤坝的原因，她又有什么权利打破他家庭生活的平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