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琳琅走到门口,便有身着燕尾服的侍者恭敬为她打开门,弯腰绅士地请她进去。她往前走两步,看到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依旧是一副风流俊雅的模样,挑着下巴垂眼看向桌面,想到什么似的,嘴角弯出一点温暖的笑意。
她却皱起了眉,掏出手机便要拨出去,一旁侍者走过来为她引路:“符小姐,请走这边。”
他大约是听到,倏然抬起头,眨了眨眼,神情里露出惊讶,不过那很快也隐没去,只是对她缓缓笑开。
她想起那天真的很冷,外面是万家灯火,每一个窗口都透出暖洋洋的幸福,她却一个人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心口极寒,不知为何就翻到辗转问来的号码,毫无期待地拨出去。
他说不会过来时,她其实并不意外。但他最终还是赶到,那时他也没说话,那时他一出现也没说什么,只对抱膝而坐的自己像这样缓缓一笑,像老朋友间千言万语都没出口而化作的一种熨帖。
但是,也就只剩下了熨帖。
她不是不遗憾的。但她那时就突然清醒,好像自己也就只剩下了遗憾。
他的笑容里还有很多年前启远的影子,但是他现在连名字都不是启远,他提起另外一个名字时,嘴角的笑则要无奈得多,也真实得多。他们最后说了一夜的话,说很多年各自的生活,有时笑一笑,有时叹一口气,有时自嘲几句,有时嘲笑对方几句。出乎意料地平和,那大概是很多年里想象不出的云淡风轻。
她顿住脚步,也回以笑容,状似夸张地叹一口气,再走过去。
“看来你也被骗了。”
沈衣摊开手:“是啊。”
“见到我很失望?”
“……那怎么可能。”
她俏皮地挤挤眼睛:“骗人。说得一点都不诚心。”
骗不骗人就他自己清楚,可他最大的优点就是随遇而安,遇到什么事都不显得多惊讶,这时候也是如此。
她想,但他心里一定比她难过得多。
她是被妹妹小乔骗过来的,他自然是被莫燃骗过来的,这两人又怎么遇上,他们都很费解。相互说了说,原来是在同一处工作。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任意缘分都能被另外的缘分牵上,像一张密密的网。
既然来了,半途离场也不好。点了两份套餐,两个人慢慢地吃。
他突然说:“你不是不吃洋葱?”
符琳琅低头看看,果然自己正把一块洋葱往嘴里送。她停住手,一时不知如何感想,这样微小的改变,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结果却被他指出来。
“以前真的太挑食了。”
她说,忍不住夸赞他:“也亏你当时能把我不爱吃的统统记住,我妈都常记不清。”
沈衣不置可否:“……追你多辛苦,才知道?”
“嗯,辛苦了辛苦了,幸好你已经解放了。”
他低头,“没有啊,从你这里毕业,结果又升学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说得漫不经心,像开着玩笑。她看着他,像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干净优雅的男人,说话永远带着三分调笑,认真起来的时候也不忘自我放松,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一直就是这样。
“启远,我发现,你还真没怎么变。”
“没变多好。证明岁月不饶人这句话对我无效。”他说,“哪像你,越来越优柔越来越别扭——你说我当年怎么就看上你了?”
她不服气:“那我不还是也看上你了?”
“你看上过我?”他夸张地瞪眼,“——我怎么不知道?”
她气闷,到底不甘心,想了想又说:“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当时你走那么干脆,我还以为……”
“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因为相信你会明白,所以以为不用说出口,这样理解是错误的吗?
不过……已经,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所以说,咱俩就只有做朋友的份。”沈衣说,“有句话叫命里注定,还是有它的道理,不是自己的强求不来。怪我当时比较傻,以为自己努力就能扭转乾坤呢。”
他们安静地吃了一会,她不知为何心里又有些堵。吃得十分心不在焉,总觉得不快活,想说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结账时,她执意拉住他:“AA吧。”
他愣了一会没说话,突然哈哈大笑。
过了片刻收敛住笑意:“你看,这场景像不像咱们当初分手?”
她也想起来,那时也是自己死活拽着他,很坚定地说:“咱们分了手,就只是普通朋友。我不好占你便宜,这一顿AA吧。”
他歇了歇,继续说:“琳琅,其实我当时就想说,就算只是普通朋友,吃个饭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吧?男人付账是理所当然,你这不是丢我面子呢?”
她面上有些发窘,忙收起钱包,无意识地垂下头。
他又拍拍她的脑袋:“好了。以往的事都不提,现在如何最重要。……琳琅,你说的没错,我已经很幸福。——谢谢你。”
她抬头迎向他的视线,是真的满足而平静。对视一会,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以为一切到此为止,那真的太好。心情已然平和,举步往外走,却意外看到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来。
她太意外,以至于一时僵住。
男人脸上的气恼非常明显,他也停住脚步,面色不善地打量这两人,含着讥诮冷笑两声。
她脑中转不过来,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一旁沈衣也没开口,只坦然任对面的人打量。
他忘记了,坦然有时候是对自己什么都没做的说明,有时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无所谓对方怎么想的无畏。
不知僵持多久,男人终于行动了。他走过来几步,重重一拳打在沈衣脸上。
“我就不该相信你。”
他咬着牙对符琳琅说,眼中冷光闪烁,不理会她已经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很干脆地走开。
阳光渐渐稀薄,夜晚又将来临,很快一天就会过去。
沈衣嘶嘶地躺在沙发上,脸色十分臭,也不吭声。
他这副脸已经摆了许久,莫燃心虚,不敢抱怨,任劳任怨地跑前跑后,嘘寒问暖。
他左右是不搭理她。
莫燃有些奇怪,他一向话多,就算这回她好心办了坏事,他也不至于什么话都没有。更何况,那红肿的嘴角又不可能是自己的错——也不大有可能是符琳琅的错。
她再不愿与他见面,总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力气一拳把他揍成这样吧?
“晚上想吃什么?我帮你弄。”
他终于有反应:“松露。牡蛎。82年的拉菲。”
她为难:“你说点实际的行不行……”
“行。”他说,“……你。”
莫燃脸红,呆了呆说:“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说什么。……莫燃,我说真的,你不要再试图把我推给琳琅,行不行?”
她安静下来。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直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他。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早就喜欢上你?”
猝不及防听到告白,她不觉得开心,只一阵紧张,勉强定下神,笑道:“你别乱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然后呢?”
她迟钝地:“什么然后?”
“当真后呢?”
她不说话了。
其实她也知道这话说下去没什么意思,她是不可能回应什么,要么敷衍过去,要么挑得更明白一些,就再不要见。他这么坚持,好像一下子想要抓住什么,叫她害怕。
“莫燃,你知道吗,琳琅也早不爱我。你以为她婚姻不幸——其实没有一桩婚姻是能完全圆满的,至少,她现在很爱她的丈夫。你想要帮她,或者帮我,这都是错的。今天我们吃饭时,你道撞见了谁?”
“谁?”
沈衣低声笑:“她丈夫。说实话,认识这么久,我还第一次见那家伙一脸吃了火药的表情。”
原来是这样。
或许是符小乔弄错了,她们干了一件不大聪明的事,反而会破坏掉一个人的幸福,她说她姐夫对她姐姐不好,可是沈衣却暗示他们是相爱的。
这样的话,听了又隐隐担心:“如果他误会的话,你可以去解释……”
“放心吧。”他打断她,“这已经不关我的事。”
适可而止的关心,才是普通朋友的界限。他没有必要去说明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承担不属于他的负重。他希望琳琅幸福,可是他不必插手她的生活。
他看到她开心,也会一道开心;看到她难过,只会为之遗憾。
他是很理智的人,稍加领悟,便明白自己在看哪里。之所以会觉得难过,会觉得痛心,只是因为在意。一旦没有这些,还叫什么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