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八卦精神上来后,真是挡都挡不住。在旁边第无数次试探着开口时,她终于无可奈何地露出点苦笑。
“以前的老朋友。就正巧遇上了。”
这回答瞎子都能看出诚意不足,既然是老朋友,怎么方才气氛这么古怪,全然不是故友重逢的融洽。正巧遇上,又怎么会在医院这种特别的地方遇上,还是同一间高级病房。
符小乔推了一下镜框,有些遗憾地说:“是以前的恋人吧。”
“呃,也不算。”
“那沈先生怎么办?怎么说,他也还是你名义上的丈夫啊。”
莫燃想了想,没有作答,一笑置之。今天的符小乔有些奇怪,一直挺文静的女孩子,突然就对她的私生活热衷起来,还大有追根究底的势头。
临下班,符小乔接到一个电话,接起来后脸色瞬时就变了,急匆匆说了几句,语速极快,声音又轻,莫燃坐在她对面都没听清。搁下手机,又出了一会神。
莫燃瞧她脸色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符小乔摇摇头:“没什么。”
过了一会,她犹疑着开口道:“莫燃姐。”
“嗯?”
“你能不能……收留我一个晚上?”
除了对莫燃,念念对其余年龄相似的女人似乎都保持着一种格外警惕的戒备感。她看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不但没有打招呼,还登时沉下脸,板着面孔视而不见地走过去,叫莫燃生出些尴尬。
“她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今天有些紧张。”莫燃解释道,拿一只茶杯,倒了开水进去,“你别在意,就当在自己家。”
符小乔没什么精神地点头,又强笑道:“莫燃姐,你对我真好。”
莫燃浅浅笑道:“别光说这些,你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晚饭马上就好。”
她从墙壁的挂钩上取下围裙穿上,走到厨房去了。不一会那里就响起锅铲相碰的声音,菜香也顺着飘出来。念念在一间卧室里,门掩着,听不到什么声响,大概是在做功课。
符小乔叹了口气,朝沙发趴下去。这沙发看起来有些年代了,是那种木头制成的简单框架,上面铺了一层绒布,不过还是觉得硬。她嫌咯得慌,又翻了个身,变成仰躺的姿势。
掏出早被自己关掉的手机,忍不住要打开,金属制的硬壳是冷的,又像是灼烫了手心,到底丢回包里。
她请求莫燃收留自己一夜,是因为真的无处可去。
虽然她不想承认,但是有可能给她提供帮助的,也只有莫燃一个而已。
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恋人。
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
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为什么固执得不得了,明知是错的,也不肯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小乔……”电话那头顿了顿,有些羞涩似的模糊说,“那个,你姐夫……是我自己偏见太多,他或许并没那样糟糕。”……
她神思恍惚吃完晚饭,也没注意吃了些什么,莫燃加速洗完手上的碗,摞在一起,然后擦干净手摘下围裙,走到她身边去。
“小乔,到底怎么了?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说出来给我听,不要一个人闷着。”
符小乔沉默片刻,诚恳地说:“我想跟你谈一谈。”
她神色十分认真,那模样跟学生时代要好的朋友吵完架,又想着要和解时一样,专注,且带几分察言观色。
莫燃不禁失笑,点点头道:“嗯?是什么事?”
她低下头,镜框挡着眼睛里异常的亮光,手上捏着一粒杏仁,却不送到嘴巴里去,用指尖反复地转。
莫燃耐心地等,年轻的女孩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她想符小乔或许是恋爱了,她会为一个人反常,为一个人忧愁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样隐秘的期待总是微妙,既想对人倾吐,往往又有些难以启齿。
她其实是羡慕她的。
符小乔踟蹰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来:“其实,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做错……”
几乎是与此同时,铃声大作。
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莫燃回过神来,对符小乔抱歉地笑了笑:“我先去接个电话,稍等下。”
符小乔的神色不知为什么突然黯淡了片刻,好像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她还是一瞬间恢复原样,侧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
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的,不是莫泽就是沈衣。
今天不巧是沈衣的来电,莫燃顾忌着符小乔在一旁,怕她为她姐姐多心,言语间小心了许多,平日你来我往无伤大雅的玩笑也不敢开,草草说了几句就准备挂断。
那边却忽然说:“别急别急,再问你一个问题,两个选项,A:我想你比较多。B:你想我比较多。回答正确奖励你香吻一个,回答错误惩罚你亲我一个。快回答。”
莫燃憋了半天,头一转和符小乔投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心虚不已,连忙装着答应的口吻:“嗯嗯,我知道了,机票这段时间的确涨得厉害,你有空再回来吧。”
沈衣嗤一声,懒懒地:“嗬,这是谁家的姑娘在与公子我对话,听声音还是旧人,里面可是换了个魂?”
她装作没听到,咔嗒一声坚决地把话筒搁上去了。
“是沈先生?”
“嗯。”她走回来,坐下去,“继续说你的事吧。”
但是符小乔显然对方才那通电话的兴趣更大一些,她兴致盎然地挪开一点,侧过半边身子盯着莫燃。
“你们真亲密。”
莫燃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只是微笑:“是吗。”
“其实你们说不定也很相配。”符小乔说,“莫燃姐,你就从没想过和他在一起?毕竟你们结了婚,既然这个程度都能做到,为什么不干脆真的在一起呢?”
莫燃有些奇怪:“你不是希望你姐姐能和他……”
“嗯。但是他似乎总不肯明确和我姐表出心意,我猜是因为你。……我姐姐她得不到回应,最近又有些自暴自弃,我也不敢劝,怕她更伤心。”
她说话的时候微微撅着嘴,不过不是生气的表情,而是带了些撒娇,好像在暗示着什么,认真看又是一片澄澈,什么都不掺杂。
莫燃猜不明白她的心思。
她最终宽慰符小乔道:“这样吧,我会和他说说。下次他回来时,叫他俩见个面,把误会解释清楚。”
莫燃无心牵扯到沈衣那边的关系,但苏容康这边却由不得她。她有太多话想要问他,那些问题将她的脑子搅得一团乱,做什么事都显得心不在焉。
所以尽管明白有遇到秦思谆的可能,她还是去了一趟医院。
今天是他做检查的日子,她走进病房时,他刚做了CT回来,发烧还没完全退去,正精神不济地倚在床边,让护士换吊瓶。
他的眼睛困倦地半阖着,面朝窗户,那外边是一株樱花树,分开的枝桠间缀满粉白的小小花朵。一簇簇,一团团,不断向下飘着白色花瓣;像雪,但是落得更缓慢些,还会向远处飘一飘,无止尽似的。但是他知道,落尽也不过七八天的功夫,很快就只剩下树枝,孤零零地伸向天空。
莫燃走过去,叫他的名字:“苏容康。”又把语气放低柔些,“你好些没有?”
他“唔”一声,没有看她。
“苏容康,我有话想要问你。”
他身子震了震,很快平静下来,说:“问什么?”
她决定把话摊开来说:“白卿卿的事,为什么瞒着我们?我知道是我的错,但是,容敛他……”
他蓦地转过头,斩钉截铁回答道:“我没有。”
这样一来,对话就有些难以为继。她看着他黝黑的眼睛,那里面盛满种种复杂的情绪,有一些愤怒,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她固执地摇头:“我见到她时就明白了,苏容康,你是为她报复容敛……”
报复吗?
向灿烂若朝露的少女伸出手的那一刹那,苏容康其实什么都没想。她跌倒了,他扶起来,如此而已。
但是他无法否认,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带着些迷茫不解说出“苏容敛”三个字时,他心里闪过极不舒服的感觉。同时想起的是另一张脸,柔和清丽,轮廓里带着些未成形的漂亮,方才似乎也是用同样带点憧憬的语调,叫出同样一个名字。
看不到他,明明是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她的眼里只看得到另外一个人。
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是差在哪里。
学校虽然禁止早恋,但是对于功课好的学生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个长相还不错的,穿着对面女校制服的女生,是在暗暗地仰慕自家弟弟吧?
那么,我怎么样?
他嘴角勾起点笑意,凑到她耳边去。
“你好,我是……苏容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