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在变,传统节日里,中秋节并未褪色。
中秋象征团圆。在中国,亲人的团聚,比爱情的相思重要百倍。
K部门的人就不如宋连天那样闲来无事,朝夕神游。
柳雪每天中午都和外国人通电话,付费请人锻炼他的口语。他的与众不同,确实引起了女同事们的关注。但大部分都付之一笑。晚晴算是格外留心的了。
“我也练习练习英语。”
“我有正事,不是那些骨子里爱洋文的上海青年。你学什么?搭讪老外混绿卡吗?妈的,过了年纪了吧。”柳雪对晚晴与连天,用词、态度毫无二致。
晚晴皱了皱眉,不坚持了。她这些日子又素面朝天,唯有蛾眉是画过的。
有时柳雪也会把他稀奇古怪的想法,在晚晴这里试验一番,测一测女生的反应,然后在外面实战。因此他决定吐露实情。
“其实,我在考教师执照。练口语也为了将来做老师。”
“英语老师吗?”晚晴的好奇,同听闻连天是“诗人”那会儿,完全一样。
“算是吧。不过,我才不做教书匠。我开展定制化培训服务,一定赚钱!”
“家教?”
柳雪犀利地笑了。“不懂了吧。家教是应试啊。我是培训,帮助人出国前考证书、或者单纯地辅导口语。和现存的机构比,我又多出私人定制这个优势。但我先自己练熟。”
“也许已经有人办了。但佩服你有想法。”
“人活着,总得为将来打算。现在工作稳定,不代表以后。一时的清闲麻醉人,更可怕。虽说国企铁饭碗,我们永远不能预知未来。做中国人不得不折腾,没有安全感。”
晚晴若有所思。“我也要练习口语。告诉我你的渠道。”
“交换。上次你说自己做的泡菜带来大家尝尝,竟反悔了。”
“好吧。和孙阿姨谈条件,你就不怕孙阿姨不教你怎样赢得张女神的芳心?”
“得了吧。我外面有的是机会。你介绍给连天。他周末宅家里读书写作,无可救药。”
“我知道。他不听我的。你来介绍。”
“我?”
晚晴眼前一亮,“柳老师,就这样!泡菜赏你吧。”说着忍不住捂嘴笑了,像个聪明的猎人为猎物设下陷阱那般鼓舞。“这真是一石二鸟。”
午间休息结束,他们投入工作,再也没工夫说笑了。中秋假期到了,今晚避免加班。
连天意识到晚晴会比平常早下班,却对她准点就走依然准备不足。
“中午食堂发的鲜肉月饼,吃得我肚子疼。你们发了吗?”这句输到一半,晚晴的OC显示离线了。
若不是中秋来临,连天已忘了当初天天闲聊的滋味。逢佳节,倍伤情。可见自己还是未能调整到波澜不惊。但上天没有成全他,换个角度想,上天在帮他。
“她必定急着下班,回家和丈夫团圆。”连天认定如此,就含泪关闭了单位的网聊工具。今夜他约了父母在影城附近的“老克勒”吃饭。
用餐回来,已是九点了。天宇澄明,无一点风色。孤光自照,唯有冰心明鉴。
连天独自立在阳台上,秋寒尤嫩,身子爽快。心念却不能够随着空阔的沧溟,晶莹似玉。一个多月来,他的心一直作着一幅画——幽蓝的天染上黄昏的红日,芳草芊芊。当此际,突然他醒悟了,那样的夕霞,是紫色的。紫薇花也是紫色的。和丁香一样郁结。
“回想起来,她看着就不比我年轻。我真傻。她说她是阿姨,这是结婚的暗示!她穿得那么保守,结过婚的女人才这样。”
天无情而人多情,多情乃至怜惜无情的天。
“世上的人,都爱看中秋满月。如果那是碧翁的泪呢?”
“今夜才农历十三,已经够充盈了,用不着更圆了。”
他第一次畏惧中秋。
“所以宁可沉入西海,被长鲸触破玉殿琼楼,也不肯永远高挂天际,生根发芽,让自己的伤心成全人间强行寄托的美满。”
“又或是天公的泪流干了,不然,过了十五,怎的渐渐如钩?”
他终究是哭了。泪眼中微缺的月,迷朦成水晶的圆盘。
多么难熬的假期!
农历八月十五,坐立不安的连天,并不和父母诉苦,而是干脆跑到单位加班写文档。
他撞见了沈珊珊。珊珊是和丈夫一起出来,路过公司,进办公室取她落下的一瓶护手霜。
连天违心地说,工作忙。珊珊虽不相信,也就随他去了。
“我也有文档要写,哥哥,你替我吧。”珊珊就是这样爱玩笑。
“当然可以。”连天想起来,珊珊和晚晴也有项目交集,“我对你多好啊。”
连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说。珊珊暗含责备地望了他一眼,这么说对一个他人的妻子,未免轻浮了,哪怕他们的关系纯洁无瑕。珊珊了解连天,所以她用微笑结束。
沈珊珊头发剪得短短的,大眼睛,鼻子小巧,可惜嘴唇大而厚。从某些角度、某些神情来看,算得上漂亮。但也仅限于此。连天、米吉觉得她可爱,更多的是性格。
“珊珊,我……”连天绝望地唤住即将离开的她,就像一个爱恋她的男人。
“今天怎么啦?要是我不来呢?你是想和我一起搭我老公的车?”珊珊犹不忘打趣。
“你的文档,是晚晴的项目吗?”连天不敢引起误会,唯有厚着脸皮了。
“是啊,孙晚晴人很好的。”
“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是说……”
珊珊轻松了,压力消失后顿感狂喜。她近前来,粗鲁地拍着连天肩头。
“对她有兴趣?你不早说。”
居然没有听见她说晚晴已婚。按理说,女同事之间应更熟悉。难道是神神叨叨的柳雪在胡说?连天抱住了汪洋大海中的一片甲板。
“可是,她在云里雾里。我绕不过她。她说她是阿姨,我是小孩子。而且,她同部门的人说,她已经……”
“这就是爱情的忧愁呀。你太可爱了。姐帮你。”珊珊义不容辞,竟然抚摸连天的脸颊。
“你真好。”
“小事。中国人都爱做月老。米吉和他女友闹别扭,也求我说和呢。晚晴的男友,我没见过,未必存在!就算有,也比不上你!”珊珊一席话,连天连绵下泪。
当晚是阴天。
抬头只有方寸处无云,彷佛棉絮的小孔。必须望到天的尽头,依稀是晴朗的,空胧的雪青色。连天和晚晴,两家隔着一条黄浦江,就阴晴不同了。
“兴许她那里能看到中秋的满月。为什么同样的佳节,两处不能两全其美?”
连天自知晚晴那里应是两个人相依相偎的。月亮也会挑选吗?尽躲着孤独的人。
他离开阳台,十秒钟后又回去。
“不!即使永远孤独,也应该不辜负人间的花与月。”
到零点前的十几分钟,愁云留出了一角无遮拦的汗漫。蟾光中天而泻。
“这才是人生,宁可爱而不得,稍纵即逝,好过无所思恋。”
“更何况珊珊那里,还可能传来佳音!”
睡前,连天满足了。“中秋的月,也可以算‘晚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