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才明白，高考的最美之处不是高考本身，而是那群与你一起追梦的人。而高考的迷人之处也不是得偿所愿，而是阴差阳错。
滑稽的是，人生中最平静日子和多年后想起来依然令人毛骨悚然的日子都留在了高考记忆中。6月7号是十分平静的一天，也是太阳即将照射北回归线的一天，阳光很暖很刺眼。奶奶起很早为我做了爱心早餐，爷爷也是破例没有出去晨练，替我准备考试用具，其实那些昨天晚上我都已经收拾好了。爸爸起很早要叫我起床，被奶奶拦住：“之译，让小满再睡一会儿吧，你去和腓比斯玩吧。”
爸爸又蹑手蹑脚地从我房间退了出去，我偷笑了。其实我早就醒了，只是还不想起床，我喜欢听他们拖沓的脚步声，喜欢闻厨房里飘出来的食物的香味，喜欢爷爷嘴里时不时哼出来的京剧，喜欢听爸爸训斥腓比斯的声音，喜欢闭着眼当那个纵听全局的人。因为这样的感觉很踏实，很幸福，幸福到我都快要忘记在学校的不愉快了。
按计划吃完早饭，就要去考场了。奶奶不断叮嘱一定要带好考试用具，拿上准考证，还叫我一定不要紧张。我连连点头回答都带够了，也不会紧张。爷爷奶奶要送我去考场，被我拒绝了，爷爷有腿伤，不能站太长的时间，还是在家里才会让人比较安心。
出了单元门，听到爷爷从楼上传来的声音，我抬头，他正对我笑呢：“小满好好考，加油啊。”
“我会的爷爷。”
爷爷平常是个严厉的人，虽然小时候没少打过我，也不怎么夸我，还老爱拿他在军队的那一套说事儿，但今天他的确很酷呢。
路过米优家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她家住三楼，窗户紧闭着，她应该已经走了吧。我们在同一个考点，昨天下午去找考场的时候我特地看的，但我没找到林桥，他应该在别的考点吧。希望我们都能考个好成绩。
马路上很多地方都拉了警戒线，交警叔叔在维持秩序，和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很多考生和家长早早就已经等在学校外面了，平静且喧闹，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们的情绪，有的考生看起来很平静像我一样，有的人看起来很紧张，有些人看不出他们是否有任何的情绪。我身旁有一位妈妈在不断叮嘱她的儿子千万不要紧张，还告诉他如果紧张就喝口水，但她看起来似乎比任何人都紧张。前一秒还在想这位家长真搞笑，她难道都不知道考试不能喝太多水，后一秒就开始嘲讽自己，你倒是有妈妈跟在你屁股后面千叮咛万嘱咐啊。
我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又一圈，希望想看到的人会出现，可最终林桥和米优都没有看到。
早晨考的语文十分顺利，除了文言文翻译个别的词汇有些难以外，其他都还可以。下午的英语很基础，比平时做的卷子还要简单一点，我提前半小时完成了答卷。检查一遍后无所事事想起了林桥，不知道他在哪里考试，试卷对他来说难不难，他有没有认真考试还是像平常一样吊儿郎当草草写完。米优的话，她应该会像我一样尽全力吧，我了解她。
考完英语走出教室我看到了不远处的米优，她和那几个我并不怎么喜欢的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看起来考的还不错。和米优不同，就算吵架闹矛盾，就算孤独一个人，我也不愿意重新融入新的圈子，总觉得新人不如旧人好，还有就是自己的圈子实在小，容不下太多的人。
米优和那几个人从另一条路走了，我沿着家的方向往回走。
“小满！”
我转过头去，原来是嘉伊。
“嘉伊，你不是在九中考试么？怎么样啊？”
“我回家是这条路啊，一起走吧。考试的话，自我感觉还不错，跟你比的话，当然没法儿比，但对我来说感觉还可以呢。”
“嗯，那就好。”
“你答的肯定很好吧，小满？”
“挺满意的。”
“希望我们都有个好成绩。”
嘉伊高三第二学期过的很平静，学习也很用心，她没有再过多的提过徐从轩，是将一切都放在心里了吧。虽然最后一次模拟她的成绩也只是在班级中游，但总算是上线了，这就是好事。
回家奶奶做了一大桌菜，很丰盛，他们都没有问我考的怎么样，奶奶笑着叫我洗手吃饭，爸爸高兴的像过年一样，围着桌子转来转去。
饭桌上奶奶不停的给我夹菜，问我饭菜好不好吃，排骨嫩不嫩，汤会不会太咸。她有些紧张，其实奶奶做的菜一直都很好吃。
“嗯，很好吃，汤也好喝，奶奶做的什么都好吃，其实你不用做这么丰盛的奶奶，就是场考试而已，我今天发挥的还不错，明天继续。”
一直默默吃饭的爷爷突然开口：“我就说嘛，你奶奶还一直担心，我们小满是谁，那可是我的孙女，随我，聪明！”
奶奶在一旁又不开心了：“什么好的都随你，平时也没见你对孩子的学习这么上心啊，是我们小满自己认真努力，和你个老东西有什么关系，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行行行，不随我随你行吧，之译就是你教出来的，都随你啊，都随你。”
奶奶白了爷爷一眼：“我的孙女，当然随我。”
“行了行了，随你们俩行不行，聪明随爷爷，努力随奶奶。我们吃饭吧。”
“聪明也随我，怎么你随你爷爷，一天好吃懒做，就知道下棋打牌。”
“对对，聪明也随奶奶。”
我向爷爷使了个眼色，爷爷没说话，乖乖吃饭。
爷爷跟奶奶过了一辈子也吵了一辈子，但爷爷总是输的那一个，我知道不是他吵不过，只是爷爷爱奶奶爱的深切。
高考的日子波澜不惊，从来都没有如此平静过。文综答的很满，提前十五分钟交卷。数学除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其他的我都很满意。为了这两天而奋战的无数个昼夜，在现在看来，却都如同夜空中的星星，璀璨无比，熠熠生辉。我为自己的人生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
在楼梯口碰到了米优，不知道她答的怎么样。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挽着旁边一个画了烟熏妆的女生走在了我前面，前面有几个痞里痞气的男生在等她们。
“小满，等等我。”徐从轩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
“怎么了？”
“本来打算电话里告诉你的，可又觉得当面说会比较好。”
“什么事啊，你看你还大惊小怪的。”我笑笑，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林桥走了。”
我努力的向他微笑：“走了，走去哪里？”
“他出国留学了，一周以前的事儿，林桥不让我告诉你，让我考完后再告诉你。他说他会变成优秀的人，希望你也是。”
“哦，知道了，再见。”
“小满，你别太难过。”
我没有回头，边走边向他挥手：“不会。”
米优还站在前面，我知道她听到了我和徐从轩的谈话，我知道此时我有多难过米优就有多难过。我想跟她一起走，可是自尊让我迈不开腿。
有个男孩子问他们晚上要去哪里玩儿，米优说去左岸。左岸，一个鱼龙混杂的夜店。米优回头冷冷看我一眼，跟那帮人一起过了马路消失在对面。我知道就算我叫她她也不会跟我走，看她的眼神我就知道。可我第一次后悔没有带她一起回家，让她跟一帮坏孩子走了。
我很累，本来打算一回家倒头就睡，可害怕奶奶担心，随便吃了两口就回了自己的房间。我并没有睡着，想了很多事情。我知道奶奶在门外盘旋了半天，想进来又怕打扰我，我穿上拖鞋，打开门：“奶奶，你别担心，我没事，考试也很顺利，我就是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奶奶尴尬的搓搓手：“那就好，那你睡吧，奶奶不打扰了，睡吧。”
他们害怕我考试失利，也怕我不快乐。其实平时在别人面前也装的挺好，不知道为什么在家人面前不开心就想表现出来。
林桥走了，我骗自己不要难过，可是我好难过，难过的快要发芽了。林桥那么喜欢我，我却伤害了他，其实他很好，是真的。蒙着被子哭了好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哭睡着的。
凌晨两点半被手机铃声吵醒，我拿起手机一看是米优打来的，米优凌晨打的什么电话？我心里开始揣揣不安，接通电话，电话里传来米优断断续续的哭声。
“米优，米优，你怎么了米优？喂，米优？……”
“小满……小满我流了好多血……小满，我好疼……”
“米优，你在哪里，别害怕啊，别害怕，我马上就来，别害怕。”
“我不知道我在哪里……呜呜……我不知道，小满，我害怕……”
左岸，对，白天的时候米优说要去左岸。
“米优你别怕，我马上就来……”
我慌张的穿上衣服，出门时碰倒了旁边的椅子，吵醒了爷爷奶奶，奶奶打开灯看到了正在玄关满脸惊慌的换鞋的我。
“小满，这么晚你干嘛去？”
“奶奶，米优出事了，回来再跟您说。”我赶忙推门而出。
“小满，小满……”我没有理会奶奶的呼喊。
拦了出租车就往左岸赶，我没有忍住在出租车上失声痛哭，都怪我，赌什么气呢！为什么没有把米优带回来，米优，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想杀人，杀了害米优的人，我想给自己一个耳光，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带米优回来。
第一次来左岸这种地方，也是最后一次了。灯光昏暗，台上站着穿的很少的女人扭来扭去，底下是寻求夜生活的浪荡男人，杯筹交错的声音混着香烟的味道，令人恶心。我找不到米优，惊慌使我粗鲁的推开每一个包间的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面目可憎。他们骂我有病，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在卫生间找到了米优，地上好多血，她害怕的缩成一团。
“米优，米优……”
她捂着脸不让我碰她：“米优，是我，米优，我是小满，别害怕，我带你走，别害怕。”
“小满，小满我好难受……”米优哭昏在我怀里。
我用外套披在她头上，背着米优走出来的那段路好难，每一双注视米优的眼睛，都像是可畏的随时飞散的流言
“小满，小满。”
“别怕米优，我在呢，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出租车上窗户开着，冷风吹进来，米优说她冷。
“师傅，麻烦您关上车窗。”
司机关上了车窗。
“你别告诉我爸妈，也别报警，小满，我求你了。”
“不行的米优，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他们迟早要知道，不能瞒。对不起米优，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喝了太多的酒，又有些意识不清了。
医院的手术需要家属签字，我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才发现几十个未接，是米爸米妈，我知道做错事了。
“喂，米妈……”
“小满，你们在哪儿呢？米优怎么了？”
“米优出事了，我们在医院，喂，米妈妈，喂……对不起……”
二十分钟后，米爸米妈出现在了医院。
米妈看到手术室外面的我扑了过来，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问我：“优优怎么了？怎么了？”
我低头不语，只是一个劲儿的哭。
“怎么了，说话呀你……”
“米优……米优……被**了。
米妈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哭泣的声音让人心疼，我第一次这么讨厌自己，为什么没有带米优回家，为什么让她跟一帮坏孩子走了，面子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米妈妈几度快要哭晕过去，米爸在一旁安慰她米优不会有事。
米爸看着我，眼里写满了愤怒，他平时很和蔼的。
“小满，优优不是跟你在一起吗？你带她去哪儿了？她还是个孩子！你为什么好好的站在这里。”
我也很害怕，哽咽让我有些说不出话：“对不起，对不起……叔叔，我和米优半个月前吵架了，我们没有再说过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么说你们没有在一起？”
“嗯……”我哭着点点头。
“唉，优优这孩子，还学会撒谎了，报警，我要宰了侮辱我女儿的畜牲。！”
“叔叔，别报警，求求您了，米优不让报警，这样别人都会知道的，求您了。”
米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米优撒谎骗了米爸米妈，她告诉他们今天会在我家过夜，所以米爸米妈才放心的没有多问。
凌晨四点多米优出了手术室，我们赶忙迎过去。
“患者生殖器损伤严重，子宫内膜出血，不过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她情绪还很不稳定，希望不要再收任何的刺激了。”
“谢谢医生，谢谢。”
凌晨五点的时候我走出了医院，米优醒来后不想看到我，所以我也没有了留下来的理由。我好累，真的太累了。
回到家奶奶还在焦急的等着，听到我回来立马站了起来。看到奶奶的我，仿佛变成了全天下受尽委屈的孩子扑进奶奶怀里大哭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奶奶不停的轻轻拍着我的肩。
“奶奶，我做错事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事了，米优爸爸跟奶奶说了，不怪你小满，不怪你啊……”
“我……我看到米优跟他们走了，可是我们俩吵架了，我……我没有叫她回来……都怪我……”
“没事了，乖，没事了……”
那天就这样真切的印在了脑子里，大概很久都忘不了了吧。这一辈子第一个亏欠的人竟然是米优。
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