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里那天,是北京难得一见的艳阳天,天很蓝,云很白。
若小安穿着进来时的那套浅灰西装裙,外面罩一件杏色风衣,脚蹬一双浅金色高跟鞋。出来前,她在监室里仔细地梳过一遍头发,此刻又轻轻咬了咬嘴唇,希望咬破一些脆弱的毛细血管,让它们渗出血色,以便使她的两瓣唇看起来不致太惨白。
来接她的人,只有老傅。
他又胖了些,脸上的线条圆润而柔和,连原先如刺猬似的板刷头,也塌了,头发长了些,染得黑黑的,耷拉在头皮上,一笑就笑得特别欢实,活脱脱一个戴了假发套的弥勒佛。
若小安想主动打个招呼,说点什么,她想告诉老傅:我很好,你变化挺大,今天天真好……可是,她忽然觉得累。
老傅笑着,远远地就迎了上来,接过她手里的包,问道:“还好吧?”
她点点头,笑得风和日丽。
在若小安被关押期间,海州的两栋别墅,湛泸路八号别墅和鱼肠路一号别墅都已被收归国有,而她也主动签署了相关文件,将所持华威石油投资有限公司的20%股权无偿转让给了石油集团。其名下的国内数家公司,资产变卖的变卖,关停的关停。若小安苦心经营的“掘金帝国”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轰然塌陷。
实际上,若小安在看守所的这些天,最担心的就是那本记录了与众多官员经济往来明细的日记,生怕被中纪委查获。但是,后来在审理陈维高案的法庭上,这本可谓是重要证物的日记并没有出现。她虽然十分疑惑,但再也无从知晓真相了,因为日记已经不翼而飞了。
“你在北京头发胡同的四合院,和上海思南路的老洋房,我都按照你的要求,提前转到了你父母名下。”老傅说道,“那么,现在你打算去哪儿?”
是啊,去哪里呢?她忙忙碌碌这些年,到头来,几乎又回到了原点,可实际上,她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
若小安抬头看着天边一朵云彩,想啊想,忽然,她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指给老傅看:“你瞧,那朵云像不像一个金元宝?”
老傅瞅了一眼,笑着说:“本来不像,可被你一说好像就有点意思了。你能点石成金吧?”
她心情又好了一些。老傅为她打开车门,若小安定在原地,打算回头再看一眼,却被老傅打住,他有点着急:“既然出来了,就别再回头看了,不吉利!”
若小安笑着,轻轻摇着头说:“我不信邪。”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看守所建在一个坡上,高墙耸立,铁灰色的大门冷漠地紧紧关着,门口站着一个岗哨,军姿笔挺,一丝不苟。这已经是个与她无关的世界了,若小安想,我离开了,彻底地离开了。
“走吧。”老傅又在催她,“我送你,想去哪儿?”
她不转身,也不回答。没人知道答案。
在明晃晃的阳光里,她看着那扇铁灰的冷漠的大门,眼神突然黯下来——原来,我们看到的世界是活的,就活那么一会儿,一旦经过,它就死掉。我们一步步行来,身后的世界,一寸寸死掉,成灰烬,或是残骸。直至,这一生,变成一段完整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