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骤然亮起数不尽的斑斑火光,在空中恣意飞舞。
“呼呼......呼呼......“
黎蓝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一阵阵宛如穿刺般的巨痛如潮水般袭入脑海,却怎么也无法睁开双眸。
恍惚间,黎蓝感觉四周出现了无数火光。似炎炎夏夜中跳跃着圆转舞步的萤火虫;又好像天河边浆洗完毕的瑶宫神女安静地站在云端,出神地望着地上那寥落的万家灯火,在幽幽的一声叹息之后,将一盆星辉,满载着她所有因孤寂而来的妄语,扑簌簌地撒向这如此寂静的夜。
嘈杂纷乱的呓语仿佛就在耳边,声音模糊不清,时而远在天海,时而又觉只在耳前。少女努力想要听清,却只有只言片语零星得闻。
“大兄,老祖如何说?”隐约中耳畔传来一个娇媚的女声。
“八妹勿要心急......此事老祖自有决断......“
“可是......”
“霍蓉你不必多言,只静待老祖处置便罢!”霍四的声音略带虚弱,言语中火气却仍是不减。
“哈哈,若不是小四你多事,此事又何须考虑!十六儿为我亲子,他伤了眼睛,自由为人父母者挂心。但技不如人,无可多言。便是你不也栽在了这区区行炁境的小丫头身上了么?倘若一旦敌不过人,便回来请了老的,老的又更次请了更老的,但使再无人可敌,岂不是要以一身之死竟而族灭么?如此心境,又求得什么道,证得如何果?”一道声音爽朗豪迈,大笑回道。
“二兄!汝岂不知我!非是此女扰了我族盛典,我霍四又何曾理会?”
“二兄、四兄何必争吵。即是闯入我族圣地,处死便是,又复何言?”
耳边声音渐渐清晰,少女努力尝试睁开双眸。
终有一点微光透过眼睑,继而缓缓放大,眼前是一片赤红色的海洋,无数星屑般的火光漫天飞舞,竟将原本浓郁的夜色耀的如同白昼。
黎蓝轻轻挣了挣身子,顿感周身酸痛乏力,却也并无束缚。
少女心内暗嘲,单单只一个霍四,自己底牌尽出尤是不敌,如今想必已是进了敌寨,更是无需任何束缚了。
头顶上满是一片跳动的红,看不到长夜,自也看不到星空。身下是一方秃零零的岩石,却毫无凉意,反而十分温暖。
“且住,那小姑娘醒了!”首先传来的是“大兄”那略显温和的声音。
黎蓝努力扶起身子,向声音来处望去。
稍一扫余光,已经将周围景色尽收眼底。此处仿佛一处不规则圆形的盆地,足有六七十丈方圆。周遭是整块巨石连成的岩壁,岩壁的尽头深深扎入头顶那片红海,不知有多高。
声音来处,九座石椅零散的排成一个半圆。场中自有八个身影,或为人形,或做祸斗本相。
位有九数,却并未坐满八座。以中位为分,左手第一座坐着一位白衫大汉,黑发披散,天庭饱满,目若朗星,面生豪气。身旁扶手处,一只体态柔媚,腰肢纤细的祸斗妖兽安静地半伏在大汉身旁,却正是霍八娘霍蓉!
右手第一座上,坐的是一位黑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眉黛如画,肌肤如雪。只是面上有种说不出的淡漠,不言不语,恍若出神。
右手第二座上,霍四先生面容粗犷依旧,面皮黑中带着不正常的潮红,眼中烈焰已化作一双黑亮的双瞳,不带丝毫退避地直视黎蓝的双眼,竟引得黎蓝双目微感刺痛。
其余三位,有一位只做兽形,在场中慢慢踱着圈子;一位少年样子,鬓眉飞扬,一只脚踏在座位上,双手轻轻抚摸一柄连翘长剑,低头沉思,并不瞧黎蓝一眼;最后一位身长足有丈余,精赤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却保留着一颗兽头,身后插着两扇如云般的漆黑羽翼,双手抓着一坛一人高的烈酒,正自痛饮。
正当中,一位身着一袭青衣的中年男子缓缓走下座位,迈步走到少女面前。缓缓开口,声调柔和,正是之前那位“大兄”。
“某家霍典!不知小娘子如何称呼?”
黎蓝扯了扯嘴角:“便知如何称呼又能如何?霍大先生即有言语,但说无妨。”
霍典微微一笑,也并不在此纠缠。
“小娘子想必刚刚也多少听到了某家兄弟之言。诸位兄弟多愤懑之语,二弟与八妹却都不欲为难。”
黎蓝轻轻颔首。
“霍二先生、霍八姑娘自是气度宽宏,诸位先生之意更是世事之常。小女子如今已为诸位堂下之囚,亦不妄生侥幸之心,唯但凭处置便是!”
黎蓝先后见过霍八娘霍蓉、霍四、霍大先生霍典,刚刚又复闻得霍二先生之语,心中早不已霍家为妖兽。此语有理有节,不卑不亢,已是将霍典平等对待。
霍典笑容越发温和。
“小娘子勿要忧心,不过是诸位兄弟耍子而已。正理即二弟夫妇不欲追究,便应至此为止。只不过我四弟素来为人刻板严肃,此次小娘子之为对我族圣祭却有些许叨扰,四弟性不能容矣。”
言至此处,霍典微微一顿,复言道。
“原本我即可放你离去,谅此山之中无人敢拦。现在却有些关隘,我族老祖出关在即,却想要见你一见,敢请小娘子移步一叙!”
黎蓝心下恍然,霍典毕竟一代大妖,若不是祸斗老祖指名要见自己,必不肯如此客气。转是生吞了自己更有可能,如今却是欺自己年少,当下更不客气,悍然反问。
“我不去又如何?”
“那你入了我儿郎的口腹中便罢!”兽头人身的壮汉冷笑一声,重重将酒坛掷在地上,轰然一声摔的粉碎,那殷红的酒液殊尔化为滚滚烈焰。
“五弟慎言!”霍典双眉一立,斥道。
随即一股威势毫不掩饰地放纵出来,顿时止住了霍五话语。
霍典也不再收敛,又复面对黎蓝一笑。这笑中再无暖意,言语依旧温和,却毫无温度。
“某家五弟暴躁,小娘子原谅则个。老祖明日出关,今日小娘子且暂居一日,明晨一早,某家亲来护送小娘子。”
言罢,也不理会黎蓝,转身喝道:“三妹今日就陪小娘子同住!其余无事者各回自处准备,待明日见过老祖,以定大祭之期!”
按剑少年一言不发,转瞬飞走。保留祸斗本相的男子亦是一个振翅,盘旋两圈,出了此方谷底。
“但凭大兄吩咐!”霍五应了一声,一扯霍四道:“四兄!我们走吧!”
霍四望了望上首的黑衣少女,道一句“有劳三姐”,终于无言可说,被霍五扯着飞离此处。
霍蓉叹息一声,亦扯了扯霍二先生。
霍二先生却动也不动,只是不住嘿然冷笑,把眼斜睨着霍典。
“呵!霍典大兄好大的煞气,好威风!却只能在这山沟里对着同族兄妹和这一个区区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显摆,果然是英雄不得其时!”
霍蓉顿时脸色一变,再不能保持雍容妩媚,急扯霍二先生。
眼睛却正视霍典:“大兄……二兄却是这性子惯了,你万不可……。”
霍典面上笑容不变,摆摆手打断霍蓉。
“无妨,八妹不必担心。许是乔弟对我有些误解,老祖吩咐,霍典但依所命罢了。”
“你也不必用老祖压我。纵使老祖当前,我霍乔亦会自按本心,岂因宗族礼法便或做违心之言?”霍二先生冷笑答道。
霍蓉再一扯霍二先生,霍二先生顺势起身,睨了睨霍典,口中大喝:“霍桐!今夜你务要仔细,必不使这小姑娘伤得半点,待明日老祖面前再做分说!”
言罢,也不待回应,脚下平地升起一道黑云,载着霍蓉直飞而去。
黑衣少女仿佛刚刚回过神来,意态淡然,随口应道:“必不负二兄所托。”对霍典却好似并不理会。
霍典脸色铁青,重重哼了一声,见霍桐更不理会,脸色更为不佳。重重一跺脚,也不说话,同样纵了云走了。
黎蓝见了这场戏,心中顿觉爽利,对霍二先生也生出了些许佩服,但转瞬间便挥出脑海。
少女把眼瞧了瞧名为霍桐的黑衣少女,也无逃脱的想法,心中却多了几分玩味。
“霍三姑娘?”
“嗯……?”
“你既然排行为三,那霍四先生就是你弟弟了?”
“那又如何?”
“那你可知霍四先生喜欢你?”
“他叫霍淳,你叫他霍四便可,他平时亦是这般自称。我此一生只为求道,无暇及此。更何况他自喜欢他的,于我如何?”霍桐似乎有些不喜,眉头微蹙。
“那霍乔先生又如何?”黎蓝又问道。
“……”
“霍桐姑娘你……是喜欢霍乔先生的吧”
“……”
霍桐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面上做厉色道:“休得胡言,你这小姑娘又懂得什么。霍二兄与八妹琴瑟相和,正是良缘。你这丫头明天之后尚不知命运如何,却没来由作弄我。早点休息,别起什么歪心思,否则莫怪我无情!”
“我自家亦不畏惧,何用你担心?”黎蓝驳了一句,终是心中不安,再也无半点兴趣多言,在大石上卧了闭目休息。
霍桐在石座上痴痴坐了许久,终是化作一句叹息,低声呓语。
“我终是不会放你走的……”
漫天红火之下,光怪陆离,这一声呓语却不知是说与谁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