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啊!您是不知道啊!现在,那整个村子的人都死绝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啊?”一个穿着俗艳,膀大腰圆,脸上即使扑着极重的粉却也能看出绝不年轻的四五十岁老妇。
正是做买卖别家孩子的勾当的牙婆,牙婆原名是什么估计连她自己都忘了,和气点的叫她一声张婆,不喜她的便直接叫她一句死牙婆!虽然从没干过拐人子女的勾当,但单单一张能够把活人气死的破嘴就够她受尽不待见了。而现在这个十里八村的恶妇,正一脸讨好的对一个面相方正的锦衣男人道。
跨在马上的锦衣男人面色略沉重的看向原本韩家村的地界,从前的韩家村即使称不上是人杰地灵,却也是山清水秀的地界。可是现在村子的入口整个都散发着令人不悦的腐臭气息,隐约还有些许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再联想到这股气味的来源更是令人胃里翻滚,几欲作呕。
“怎么回事?”锦衣男人皱着眉头,强忍着这股气味问牙婆。
“就说是一个月前,韩家一个小姑娘走进了鬼影林——跟大人您要找的那位小姐差不多大——然后就把鬼影林里的冤魂都给带出来了,这不是一个月还没过,冤魂就把整个村子的人都折磨死了嘛!”牙婆的面上有几分惊恐,但那眼睛稍微一掉惊恐就变成了嘲讽,看着像是在幸灾乐祸一样,十分的令人不舒服。
“不可能有活人了?没人往外边逃?”锦衣男人皱眉不解。
虽说锦衣男人不信牙婆所说的冤魂作祟,但即使真的有关于冤魂,突发大难不能所有好人都跟已经要死的人待在一起,连出逃都没想过?总不能是所有人都舍不下那一点快出五服的亲戚感情?即使是再快速的瘟疫也绝对没有一个活人都剩不下的道理。
“这……这个……大人您不知道,他们整个村子都沾亲带故的,没人舍下自己的亲眷跑啊!”牙婆先是支支吾吾了一会,头上都急出了汗,混着厚厚的面粉更是惨不忍睹,直到一整张脸都让汗塌成了花的才终于说完一句话。
锦衣男人一看牙婆的表情,就知道牙婆说的肯定不是实话,自然不会信牙婆的话。略微使出了几分曾经在战场上磨炼出的戾气,虽说对意志坚定之人不算什么,但是对付牙婆这种的村野妇人绝对是足够了。
“真是如此?难道这里就没人报官?”
牙婆被锦衣男人身上的戾气吓得一哆嗦,牙婆虽说常年在乡里作威作福,但毕竟也只是占占口头便宜,如果遇上真正的沾过血的行伍之人,那绝对是比鹌鹑还鹌鹑。
“没来得及报官就没个活人了!”
但看牙婆虽然已经被吓的不轻却也只回答了个不痛不痒的就智住了话头,锦衣男人就知道,这事情里面少不了有牙婆一竿子事。现在不说大多是怕他真的是那姑娘的亲眷,要是知道了他们怎么对待那姑娘要砍了她报仇。
于是锦衣男人便开口:“你且说就是,我并非那些人的亲眷,所受之托也只是把韩家一个小姑娘送到清河,自此别过罢了。”略一顿又继续说,声音却狠厉了不少:“但你若是不说,我所受之托无法交代,你也讨不了什么好处。”
锦衣男人一番话说的恩威并重,言中的意思似乎是只要牙婆肯坦白让他能够交差,就断不管此处究竟是发生过多么丧尽天良的事情才使得韩家村近百户人无一生还。但实际上锦衣男人在说后一句话时将身上的戾气暗暗加重,就是为了从牙婆口中逼迫出实话来。这种灭族惨案,即使是不受人所托,若是碰见了也不能有谁就置之不理。
“这……这……大人,那……那我就说了。”牙婆狠狠的一咬牙,就开始交代。
最开始韩牧玥从鬼影林中出来,本来是个十里八乡的大事,因为从前朝末年到至今为止,韩牧玥是唯一一个进了鬼影林还能够再出来的。
即使是后面请大夫去看,大多数人也没觉得有多大点事,毕竟当时韩牧玥出来的时候,不少人都看到韩牧玥瘦的骨瘦如柴的样子了。
但是后面韩家人送走了大夫后,第二日就请来了驱邪的道士的时候,有不少人就知道事情开始不对劲了。如果只是‘韩牧玥’从鬼影林里出来了,那哪里用得着道士来驱邪?
接着送走了道士后韩家人又接连请来了不少和尚、术士,甚至连游方到临镇的喇嘛都请了来的时候,不少人就开始紧张起来了。再几天韩牧玥的身体开始发烂的时候,就连外村的人也知道韩牧玥从鬼影林中走出来恐怕就真的是祸不是福了。
又过了几天,等韩家村一半多的人都在自己肚子上发现或粉红或惨绿的直线的时候,整件事情才开始大条了。韩夫子一家人出村给了还没在自己肚子上发现直线的人灵感,不少没有被传染上的人暗自准备收拾细软离开,不少与之相好的外村人甚至还准备给这些人提供赞助之所。
但就在这时候,先前接触过韩牧玥的大夫,以及进过韩家村的人,甚至那些道士、和尚也全部都暴毙了。喇嘛虽然已经离开,但据说有人在路上发现了喇嘛穿着的衣服所裹着的一团烂肉,已经被路过的动物啄食的难辨人形。
这时候其他人才知道,没出现那条线,不代表就万事大吉,所有直接和间接接触过韩牧玥的人都已经被‘鬼’缠上了,要是韩家村的人出来他们全都得死。
没人想死,也没人想要被‘鬼’缠上,整个身体都烂掉了却还能感受到这一切,被折磨殆尽再死。
所以所有人想出了一个办法。
——把出村的路口堵住。
听起来像是没什么大用处,难道此路不通韩家村的人就不会走其它的路吗?但实际上整个韩家村两面环山一面围水,只有一条道路与外界贯通,只要堵死了这一条路,大多数的韩家村人便只能闷死在村子里。
他们拿着稻草垛、树木枝条、碎石流沙……无所不用的将出村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想出了更加狠毒的伎俩。
——放蛇。
韩家村附近并没有什么毒蛇猛兽,为此他们甚至不惜出去近百里之遥,从栖山抓了几百条毒蛇外加其他毒物若干,带回来放进韩家村。
这么多的耗费,却只为了确保韩家村里没人能够活着出来,活着出来把‘鬼’传染到他们身上。
锦衣男人听到这里已经怒不可遏,气急的狠狠一脚踢在牙婆心窝。
不管牙婆口中杀猪似的的惨叫,即使是气急,却也没有其他方法再去做点什么,其他村子里死的人也不少,纵使这事情丧尽天良,但锦衣男人也知道,比起可能得到救治痊愈,更多的可能是瘟疫不断扩散,最后难以控制。
单纯从危险控制的角度来讲,这些乡民做的并无不对,但为了一己之私,没有任何诊治,就将所有人一齐闷死在韩家村,连半点机会都没有的作为,的确是令人胆战心惊。
“滚起来,我就用了半分力道,伤不到你的筋骨。”锦衣男人微红着眼圈对牙婆怒道。
“哎,哎,是,是是大人。”牙婆不敢再呼痛,揉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
锦衣男人指着韩家村的方向,“我问你,这里面当真就是一个活人都没了?韩夫子那家人呢?要是真全死了你们堵在路前面的那些东西去哪了?”
牙婆面色蜡黄,当锦衣男人问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身子已经是抖若筛糠,站也站不住的跪倒在了地上。嘴皮子动了几下也没吐出半个字眼。
“我让你说!”锦衣男人看着牙婆的样子,还以为是后面有更加丧尽天良的事情牙婆没有说,便又多了几分戾气,怒喝道。
牙婆让戾气一冲反而镇定了不少,一屁股坐在地上,颤颤巍巍的开始回答:“可……可能有个活人,韩夫子家的,韩……韩夫子家的……的姑娘。”
“怎么回事?”锦衣男人追问。
牙婆颤巍巍的开口:“当时……当时我们都以为韩夫子早知道他们是被鬼缠上了,所以才先带着老婆孩子逃了,大家都不耻韩夫子一家人。但韩夫子一家不是逃了,是出门找药去了,去的就是鬼影林。”
“当时韩家姑娘出来的时候拿着一株草,神志不清,只说是解药,但是煎了水给韩家姑娘服下后却半点用处没有。韩夫子的媳妇李玉娘原来是边塞人,长得要我们说那叫一个倾国倾城,却偏偏跟了一个没出息的,有官不当辞了回来当教书匠。”牙婆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即使吓得要死也还不忘再磋磨他人几句。
可能这也是牙婆独特的方式,一边说着一边磋磨几句的确是说得流畅了不少,接下来的话也都有了点条理,不像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了。
“韩家媳妇通药理,觉得那株草肯定有什么用,就跟韩夫子准备去鬼影林找一找。本来他们两个的姑娘——长得也是粉雕玉砌,估计长大了比她娘还好看,就是穿着粗布衣裳都跟个大户人家的千金一样,看那气质比我远远见过的府尹千金还气派——是要留在村子里的,但是许是从小没离过爹娘,韩小姑娘说什么也非要跟着。”
“韩小姑娘哭得嗓子都哑了,夫妻两个人心疼才不得不带上,本来是想着到了鬼影林附近就找个人家托付下韩小姑娘,夫妻两个进去找那株药草。”
牙婆摇晃着脑袋仔细地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就没人清楚了,再看到人的时候,就是韩小姑娘一个人衣服破碎,灰头土脸丢了魂一样的从鬼影林里出来。”
“再然后……”牙婆话音一顿,却又突然开始嚎啕大哭:“都死了啊,都死了啊,韩小姑娘一路上经过的地方所有的活物都死了啊!她把鬼给带出来了啊!鬼出来了啊!我们都得死啊。”
这一番嚎啕,像是发泄完了所有的惊恐,牙婆突然又镇定下来,‘痴痴’的笑了:“那韩小姑娘自己一个行尸走肉的回来之后直接就要回韩家村,可是哪里还有什么韩家村?韩家村都死绝了?连路都被我们封了……”
“韩小姑娘掐着乡长的脖子,威胁我们要是不把东西都移开,我们就都得死,乡长开始,一个一个我们都逃不了。我们哪有办法?只能把东西都移开啊!但是她把乡长放开后乡长脖子上连个红痕都没有,所有人只是被鬼影林吓破了胆,才让一个小姑娘制住我们着一干子人。”牙婆有些嘲讽的开口说。
“没等我们发作,韩小姑娘就进了村子,之前放的蛇都开始往外爬,我们不敢进,毒蛇堵在路上我们也不敢再堵,就这样了,就这样了。”
突然牙婆又变得极为冷酷,跟之前狗腿谄媚的样子半点不相似,掏出手绢擦干了脸上花掉的妆容,一张脸竟然好看年轻了不少,冷冰冰的跟锦衣男人说:“韩家姑娘从小被她娘泡药浴,寻常尸气伤不着。你要是要找她,不怕死就直着进去,左拐两回,直走第四家就是。怕死的话,就等着韩小姑娘埋完那一百多户的尸首,运气好她说不定还有再出来的时候。”
锦衣男人被牙婆的突然转变也弄得有几分冷飕飕的,像是后脖颈子被一只冰凉的手摸了一下似的。
牙婆说完,就冷笑着离开了韩家村村口。剩下锦衣男人一个人是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虽说锦衣男人并不认为真有鬼魂作祟,但他心里基本已经认定了瘟疫之事,在一干尸体全都腐烂,尸气最旺的时候进入瘟疫的重灾区显然是不想活了。
因此,虽然是受人之托,锦衣男子却也不想把命赌上去接一个不知道是不是所托之人口中的孩子的人。
这时候锦衣男子也有些抱怨,本来直接说那是谁家的孩子哪有找不到的道理?是就是,不是就直接离开这个地界,回去拜罪也好再找也罢,总好过跟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但主家却非要神神秘秘的说,只要见到那孩子就知道是不是要找的人了,他从没见过的孩子又哪里有可能知道?若不是云起镖局所接之镖从不失信,锦衣男人真想直接撒手下这一团烂摊子回并州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