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萧石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首领的话,昨晚一夜没睡,本来就因为缺血而苍白的脸上,现在更添一抹憔悴。
阿玉从外面进来,见他醒着,微感吃惊,道:“萧公子,怎么今天醒得这么早?”
萧石勉强一笑:“我睡了三天啦,这当下睡不着。”
“哦!”阿玉笑了一下,又问他:“你现在感觉如何?可有精神说话?我好请少爷过来。”
萧石点了点头,道:“你请他过来吧……我也有话要对他说。”
阿玉点了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萧石叹了口气。
昨夜下了一场大雨,直到今天清晨,空气中都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萧石只觉得万千头绪纠缠在一起,彼此之间互相矛盾着,丝毫想不清楚。他还是低估了黑水玄趾的力量,他没有想到,首领和田振居然会找到他。纠缠他八年的梦魇并没有随着谢空玄的死去而平息,它已经缠上了他,让他无法摆脱。
“那就这样吧,”萧石下定了决心。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青峦出现在了萧石的目光里。他满脸急切,一进到屋里,连忙问道:“感觉怎么样?”
“已经没有大碍了。”萧石笑笑。
林青峦点了点头:“那就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我不大不小也有点积蓄,还是养得起你的。对了,这些天你就先在我这里养伤,彼此都方便一些。”
萧石笑道:“那我就不客气地来打扰了。”
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这几日怎么没见到林伯伯?”
林青峦“哦”了一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家父五年前和孟叔叔两个人一起辞官,退隐江南了。”
萧石笑道:“原来如此,我们三个的爹本来都是不惯于待在庙堂,向往江湖生活的,所以才聚到一起来。没想到他们两个居然真的这么做了。”
林青峦笑道:“萧叔叔若是还在,只怕现在也在江南钓鱼了。”
萧石听了,想起父亲,神色一黯,没有说话。
林青峦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轻轻刻了一声,道:“你加入锦衣卫的事,我已经给你办妥了。本来那些就任的礼仪这些天就要完成,可你需要养伤,我猜你也不喜欢那套繁文缛节,就索性给你免了,你到时候直接走马上任便是。”
萧石奇道:“这么简单?”
林青峦笑道:“怎么,你以为很复杂?”
萧石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只是觉得,这官来的未免太容易了。”
林青峦道:“这算个什么官了。我告诉你,负责宫廷护卫的亲军基本上都是世袭的世家子弟。我们北镇抚司还算好的。”
林青峦苦笑了一下:“毕竟我们干的是苦差事。”
萧石也是一笑。
林青峦忽道:“关于那天晚上,我有几个问题,还是要问你一下。”
萧石见他面色忽然严肃起来,心中一凛:“终于说到正题了。”
林青峦道:“根据现场的情况,一共发现五柄武器。其中两个是相同制式的短刀,一柄在你肩头、一柄在他腰侧;然后是一柄绣春刀,看上面的刻字,属于昨夜一名巡夜的锦衣卫,是被夜行人夺了去,发现时刀柄向外,显然是拼斗时掉落在一旁;还有两枚铁牌,据说是黑水玄趾的专门暗器‘黑水令’,一枚在夜行人手中,一枚在地上,我检查你的伤势,腿部和胸口的伤都是在被其造成的。”
萧石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林青峦说道:“我的问题是:那两柄短刀,是不是你的兵器?”
萧石道:“不是。”
林青峦道:“不是?那你的兵刃是什么?”
萧石笑道:“我不带兵刃。”
他继续说:“我本来是要去找你,身上为什么要带兵刃?”
林青峦缓缓点了点头,依旧在沉思。
他忽然问道:“这么晚了,你找我干嘛?”
萧石道:“我本来是想来跟你说,我不想加入锦衣卫。”
林青峦道:“哦?为什么?”
萧石道:“当时我对你要调查黑水玄趾这件事并不感冒,你拉我进来,就是想要我协助你调查,我当时不愿意。”
林青峦皱眉道:“为什么?这可是一件大事。咱们活一辈子,倘若不像这样做一番大事的话,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萧石道:“我跟你想的不同,我是觉得我大仇已报,管他什么黑水玄趾,都结束了,我不想理会。但是……”
萧石叹道:“但我错了,黑水玄趾没有善罢甘休。他来找我,要我偿命。”
林青峦盯着他,道:“你知不知道,他来找你之前,还来找过我?”
萧石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什么?他来找过你?”
林青峦瞧他神情不似作伪,点了点头:“他威胁我,让我放弃调查黑水玄趾。”
萧石吐了口气,道:“你们是不是交了手?”
林青峦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萧石道:“他跟我交手时,力气不足。否则我说什么也挡不住他那浩瀚的一招。”
林青峦道:“木下秋华。”
萧石道:“什么?”
林青峦道:“那一招的名字,叫木下秋华。”
萧石道:“名字倒很娘气。”
他补充说:“他凭这一招近了我身,然后又抽出短刀格斗,寻常人哪里会有这种打法?这种招式,我只在我仇人身上见过。他就是一名黑水玄趾。”
林青峦道:“所以你现在……”
“我现在改变了看法。”萧石道,“如果有可能,我想让黑水玄趾,不复存在!”
林青峦惊讶的看着他,仿佛才揣测他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
这确实是萧石的真心话,至少一部分是。
林青峦于是拍了拍他的肩,后者立刻“啊哟”的叫了出来。林青峦连忙缩回手,笑道:“好,等你伤好了……”
一个家丁忽然闯了进来,口中大叫道:“少爷,不好了!”
林青峦皱眉道:“什么事吵吵嚷嚷,客人需要休息!”
“不、不、不、不是啊……少爷!有个人……有个人闯进府里来了!”家丁解释道。
“什么?”林青峦霍得站起,转头对萧石道,“你待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萧石道:“一切小心!”
林青峦边往外走,边应道:“我理会得。”
林青峦快步走出,到了院子,眼睛还未看清,便觉劲风扑面,向自己袭来。林青峦心中一凛,“来得好快!”,右手成爪,已经伸出。他情急之下凭借本能反击,危急关头认穴极准,这一下攻敌之不可不救,那人立即跃开。
林青峦定睛看去,只见一中年白衣剑客手持一柄森寒宝剑,一言不发,立于中庭。他正待说话。忽见四面八方的墙头之上,一瞬间跃出无数黑衣武士,各个挺刀出鞘,凝神备战,将林府团团包围,水泄不通。林青峦一愣神间,一个锦衣男子被簇拥着从林府大门一路走入,对那白衣剑客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强闯诏狱,直视我锦衣卫为无人之地吗!”
男子怒目一转,已经盯上林青峦,道:“林百户,准备迎战!”
林青峦应声答道:“是,谷大人!”
剑客轻轻冷笑:“锦衣卫?朝廷的鹰犬,我十年前都不曾放在眼里,更何况现在?”他注视着林青峦,缓声说道:“交出泽依乃拜公主,我饶你不死。”
林青峦道:“谁?什么公主?”
剑客道:“被你囚禁起来的那个小女孩,就是我要找的人。”
林青峦道:“她卷入了一场命案中,必须配合我们的调查,你不能带走她。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也可以跟她待在一起。”
剑客摇了摇头:“我们不做囚徒。”
林青峦道:“那就请回吧。”
剑客道:“你定不放人?”
林青峦沉默不语。
剑客点了点头,道:“好。”
他话音刚落,手中长剑已经化为一泓秋水,在空中荡开,向林青峦攻来。
人群中,早有李百户放声大叫:“对付这种不服王法之徒,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大伙齐上啊!”锦衣卫众人均大声呼应,纷纷向前围去。
林青峦此刻也是持刀在手,与剑客翻来覆去的缠斗。剑客连出三剑,口中喝道:“我手下留情,你难道还不肯放人?”
林青峦冷笑道:“有种你就先打倒我,说什么手下留情,别人哪里服气?”
剑客“哼”了一声,忽然反手出剑,向身后疾点。原来是几个锦衣卫已经奔到了他的身后,正准备偷袭。只见长剑在空,犹如毒蛇吐信,几点寒光闪过,围攻三人均已手腕中剑,三柄绣春刀落在地上,竟然只发出整齐的一声响。
林青峦口中的谷大人,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统领,千户大人谷逝川。他眼见剑客露了这手,大声喝道:“锦衣卫都退下,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他素来威严,这一声喝,把所有的锦衣卫全都叫了回来。
剑客圈转长剑,挡住林青峦一刀,手腕一抖,忽然剑光如同大河决堤一般迸涌而出。空中只见剑光飞射,首尾相接,连绵不绝。剑气狂野不羁,势如大漠狂沙,席卷而来。林青峦为他气势所摄,一面拆招,一面不住倒退。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汗珠。
就在这时,只见谷逝川如箭般窜出,瞬间便来到剑客身后。他拔刀出鞘,绣春刀在空中灿然生辉。谷逝川道:“林青峦退下!我来领教你的高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