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悄然而降。
仿佛尘世间所有生之气息都渐被无边黑暗吞噬,树静了,风止了,天黯了,云逝了。
月,凄然而升。
仿佛犀利银钩满蕴着凄寒那般无情地刺入心房,有剧痛,有追悔,有茫然,有怨愤。
便在如是凄冷夜色中,在这般无情的尘世里,一个面色惨白的绝美女子,静静依在一个浑身浴血,不住啜泣的男子臂弯中,无力喘息着。
有胡狼,望天吼,腥风冷啸萦身畔;
有寒枭,对月鸣,怒叱长天不解情!
她朱唇轻抿,十分吃力地抬起苍白玉手,颤抖着替他拭去腮边泪水。
他哽咽不止,任由那只无力的手怎样慰抚,那泪依旧如泉水涌出,无休无止。
“冰辰……不要替我报仇……”
她抚着他的胸口,用最温柔的语气,缓缓说着。那声音如最哀婉的风,挟着夜的凄清,月的幽怨,人的伤恸,便在那无边岑寂之中,幽幽荡漾。
“带着我的生命,我的希冀,我的梦,代我好好活下去!”
那双灵动的眸渐渐黯淡,那双眼,却仿佛用尽全力般倔强张大,那个瞬间,整个尘世都失去意义,她只想把那个男子这般映在眸中,镂在心里,一分一毫也不要错过。
那张超尘绝世却惨白如纸的面庞上,神情恬然安详,似还带着几分满足,在如霜月华之下,微微泛着清韵。
“能这般在你怀中离去,我便没有遗憾了……”
微风拂过,天蓝发丝优柔拂动,掠过他的脸颊指尖,留下丝丝清冷。仿佛用尽最后力气般,她给那个痛哭不已的男子,一个淡淡的,淡淡的,微笑!
“姐姐——”如九霄惊雷猝然炸响,一声撕心裂肺般的怒吼便在那岑寂夜色之中轰然响起。
星月无光,天地震颤!
方圆三丈以内大地尽数炸裂,隆隆巨响伴着万千土石直上云霄,那气势,仿佛碧落红尘俱都为之战栗。
那个浑身颤抖的男子颓然跪在地上,呆望那沐着如霜月华五色流转的光辉缓缓消散在天际,竟是出乎意料地默然,仿佛魂魂也随着那光华一并散尽。
夜幕凄凉,苍穹无语!
……
凶风恶浪之间,夺目金芒豁然腾起,环绕着那两个如蝼蚁般渺小的身影桀骜流转,那个一脸沧桑落寞的男子,眼中似也有光华熠熠闪耀,他唇角微动,似对着漫天汹潮,又似对着自己内心,便那般斩钉截铁地说着:“纵是从此灰飞烟灭,万劫不复,我也不会再和你分开!”
下一刻,肆虐汹潮呼啸而至,咆哮飓风卷着滔天巨浪,将那狂风怒涛中蜉蝣草芥般的渺小金芒,毫不费力地吞没。
恍若上古洪荒世界重现世间,原本圣洁无垠的雪原,顷刻间竟成了一片浩瀚汪洋,狂风卷着巨浪翻腾咆哮,骄横不已,肆无忌惮地宣泄着对这片古老土地的满腔愤恨。
风呼啸,雪盘旋,雷低吟,浪狂舞!
这原属于不同世界的奇异景象,竟这般诡异地出现在三生悦和赵老汉眼前。
祖孙二人踉踉跄跄逃出汹潮范围,此刻正躲在木撬之后,呆呆看着眼前壮丽景象,一时间俱是有些反应不过来,脸上神情讷讷,默然不语。
便在那狂风巨浪势不可挡般肆虐咆哮之时,一束金芒,那般渺小,却这般桀骜地刺穿风浪,带着不尽决绝,干云豪气,豁然冲上九霄!
仿佛应和一般,在那金芒之后,无数更加细小的金芒,似伴着许多怒兽凶戾嘶吼,从那滔天巨浪之中纷纷透射而出,仿佛恢弘天光驱散迷雾,将浓云飞雪,碧落苍穹,尽数染成庄严金黄。
“轰!”震天巨响起处,前一刻还骄横不已的滔天恶浪由内而外猝然炸裂。无数细小金芒不散反盛,于天地之间汇成巨大金幕,将漫天水雾飞雪全部笼罩其中,那光幕纯正夺目,相比之下,竟连九霄红日也黯然失色。
风回旋,云战栗,雾飘渺,雪肃穆。
又是在这样原本不该一同出现的壮观景象之中,一个周身金芒流转的单薄身影缓缓显现,他步履从容,面色肃然,连身上裘衣都完好无损,丝毫没有大战之后的狼狈模样。
躺在他怀中的白衣女子面色惨白,神情疲惫,朱唇微张,有气无力地喘息着,胸口处殷红点点,看起来受伤颇重,如饱经风霜欺凌的无助雪莲,圣洁之中透出不尽哀怜。
“呵!这位妹妹前一刻还要杀你,现在你却这般护她,不想公子外表冷漠,却也是个多情的风流坯呢!”
蚀骨媚音再次响起,前方空间缓缓泛出涟漪,浓重黑气随之翻涌不已,仿佛伴着无数女子娇嗔羞吟,又似夹着无数恶兽凶戾咆哮,一个黑衣黑裙,黑纱遮面的窈窕女子,缓缓现出身来。
恍若南国春风倏然吹至,一时间方圆百里都被缠绵温情笼罩,仿佛千年积雪瞬间也化了几分。天地之间,风蕴香,雪含情,一切事物都变得那般温存旖旎,春心脉脉。
三生悦,赵老汉和那躲在怪石之中的熊副将一干人等,俱都被摄去魂魄般神情呆滞,一言不发,那拉雪橇的巨狗,更是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口水如溪泉般源源不绝。
冰辰淡淡瞥了黑衣女子一眼,神色如常,也不说话,微微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犀玉炎冰,但见她面如白纸,娇喘微微,不知是不是受了那女子媚术的影响,明眸微合,似嗔似怨,仿佛还带着几分慌乱,也这般默然望着他。
天悠远,雪纷纷。
那个男子脸上似有落寞神情一闪而逝,他缓缓闭目,深深呼吸,待到重新睁眼之时,已然回复一脸漠然。
“呵呵,我最喜欢有情有义的男人了,公子若是跟着我……”那女子身形微动,仿佛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也流露出千般意乱,万种风情,一语未尽,却隔着黑纱淡淡一笑,一双若隐若现的妙目之中,柔情无限,水波潺潺,旖旎春意豁然涌起,排山倒海般翻涌而来,便是怀中的犀玉炎冰,那轻盈胴体也明显战栗一下。
“媚术‘素女羞’已经失传几万年,你的年纪,怕是比这雪国还要大吧!”
“呵呵,公子真会说笑,小女子不过枉活一千五百年,从来不懂媚术,更不要说什么‘素女羞’了!”
“你是谁与我无关,你多大我更懒得理会,但是这女子你动不得!”
“呵呵,看来公子是误会了,这妹妹生得这般俏丽,我见犹怜,疼爱还来不及,怎么会伤害她?我这次来啊,是为了公子你!”
那女子一颦一笑,柔情无限,仿佛中原繁华之地盛春之时最娇艳的蔷薇,与这极寒之地颇为不称。
“我?”
“嘿嘿,正是,小女子奉冥海龙皇之命,特来向公子索一件东西!”
“什么?”
“这个嘛,呵呵,就是——你的命!”
女子面上笑意不减,但掌间黑气顿涨,古怪法诀引处,数十条巨大无比的双头墨龙凭空涌现,昂首挥翅,怒吼连连,一时间竟连天都暗了许多。
那些墨龙张牙舞爪,仿佛看见深仇宿敌一般,朝着无边积雪之上两个渺小身影,铺天盖而来。
冰辰更不迟疑,抱紧犀玉炎冰,化作一道凌厉金芒,在那漫天巨兽之间左冲右突,上下飞驰。
墨龙眼见那渺小金芒翻飞闪避,扑之不到,更加愤怒,凄厉嘶吼此起彼伏,狰狞双头之中,一只吐冰,一只喷火,纷纷朝那矫健金芒凌厉攻去。一时间冰幕皑皑,烈焰熊熊,在碧空白雪之中交相辉映,好不壮观!
这黑衣女子无疑便是龙皇的恋人“卓尔”,此刻但见她衣裳猎猎,风情万种地立在半空之中,黑纱之下秀眉微蹙,一双俏目死死盯着那在墨龙之间翻飞闪跃的如丝金芒。
本来以冰辰修为,这些墨龙虽然凶悍,但也不用放在眼里,只是此刻他既要躲避群龙攻击,又要保护身负重伤的犀玉炎冰,一时无暇反击。但如此一来,少时还好,时间久了,难免漏出破绽,一不留神,便被利爪巨翼所伤,飞了约两盏茶功夫,身上裘衣已被抓得破烂不堪,虽有精元护体没有伤到要害,但也颇不好受。
犀玉炎冰看着那个额头见汗却一脸倔强的男子,忽然觉得一股莫名思绪掠过心头,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动了一下,却似又忽然想起什么,终是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嘶——”便在冰辰一心躲避墨龙攻击之时,一个这般轻微却又十分诡异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只觉右肩一痛,托着犀玉炎冰的右臂猛然一松。一股诡异黑气豁然腾起,如一把锋利匕首硬生生刺透右肩之后,又十分柔弱般,随风而逝。
他的心,忽然沉了一下。
那个轻柔女子如飘零飞雪一般,在风中那般无力地摇曳。
那只手,还握在他的左手间。
那白衣,却在风中猎猎舞动。
那面庞,萦绕心间百年,是最刻骨铭心的痴念!
怎能便这般舍弃?怎能便就此放弃?
那永世无法磨灭的容颜,那今生最挚爱的人啊!
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岑寂寒夜,仿佛又看见了那弯惨淡凄月,那个一脸沧桑落寞男子,于怒风狂雪之中,冰刀火浪之间,桀骜凄厉地,仰天长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