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君穿过花海与她遥遥对望,墨色的双瞳朝着苏璃刮了一眼,如一位高高在上的尊者般,温声教导:“乱动轮回台,是要遭天谴的。”
苏璃眨眨眼,一脸无赖的说:“哎呀,我就是好奇,随便摸了摸而已。”
“随便摸了摸。”他心头一震,佯装镇定地说,“若不是吾及时阻止,汝险些犯下大错!”
“不就是看了一个凡人的命格嘛,何必说得如此严重,故意吓唬我,难不成他还是个神仙啊,我只知道翻查神仙的命格才要遭天谴呢。”
果然见阎君脸色一黑,嘴角瞬间绷成了一条直线,可他毕竟是掌管幽冥司的阎君,只片刻失态又恢复平静,没有波动的音调缓缓说道:“汝这丫头,险些就着了你的当。”
苏璃嘻嘻一笑,衣角窸窣拂过曼珠沙华,“既然他只是个凡人,你就让我瞧一瞧他的前世今生。”苏璃仰着脑袋笑,目光无惧地瞧着他,“我只瞧一眼,就一眼。”
“不许胡闹!”突然他双瞳一瞪,急问道,“汝为什么要查看此人的前世今生,汝该不会是对此人……不行不行,汝与其……孽缘。”
“可孽缘好歹也是缘啊。”苏璃的声音凸高了几分,双眼执着明亮看着他。
“此人是……”阎君狠狠咬牙,将后半句话生生吞下,“反正,汝就是不能对其有半点非分之想。”
虽然她没能从轮回台寻到洛骁的前世,但看君这表现,洛骁十有八九就是仙人下凡,可见赵公子的话应有八分是真的。
“我偏不,除非你告诉我他到底是谁?”苏璃顾不得其他,只一把死死抓住他的长袍,骨节微白。
阎君无奈的摇了摇头,既然她这么想知道,不如……
“也罢也罢,吾便告知汝,此人乃是十恶不赦的大奸之徒,害人性命还不知悔改,因而吾判其十世轮回,凄苦一生,以还俗世孽债。”
苏璃大笑道:“阎王爷爷,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何必拿这种假话来唬我。”
阎君脸一沉,目如刀刃,阵阵寒意将苏璃置入冰窟:“不告知与汝,汝缠着吾,告知乎,汝又不信,也罢也罢,自求多福吧。”说完,也不想再管她,自顾自走下了轮回台。
苏璃回头望着乌黑的轮回镜,方才画面堙灭前,她分明看到镜中的阿洛一头银发披身,身前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他缓缓回头,眼睛明亮剔透却异常冰冷,竟觉得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毁灭的气息。
翌日,洛骁前去诊脉,秦夫人酣睡了一夜精神已有些好转,半倚在床边,向洛骁道谢。
“洛大夫的药真是奇了,今日一早我醒来,便觉得精神气爽,仿佛什么病痛都没了。不过也要多亏了洛一昨夜悉心照顾,若不是他,我恐怕也不会好的如此快。”
洛骁闻言,回头看了眼苏璃,只见她站在边上,一直不停地打着哈欠,仿佛一夜没睡。
“秦夫人太客气了,关键还是咱们洛神医医术高超。”苏璃笑盈盈的回道。
洛骁又仔细探一探脉,眸中一半惊喜一半疑惑,回头看苏璃掩着嘴,眼神似乎在说:“如今这病可有得治?”不禁感叹,苏璃确实有些真本事,也难怪她敢有恃无恐的利用自己。
“夫人请安心静养,切莫太过忧思,我今日再开一副新方子,服用后,保管夫人五天后便可下地。”他沉稳的回道,此刻才有了几分神医的魄力。
从秦夫人房中出来,洛骁便一直低着头不作声,踩着鹅软石道一步一脚慢慢走着,身后跟着另有心事的苏璃。
踏上石拱桥,桥下流淌着脉脉长河,里头圈养着红顶白身的锦鲤,被风吹落的碎花洋洋洒洒铺在河面上,一簇红一簇黄之间对影成双,洛骁身形一顿,苏璃便结结实实地撞上他硬朗的脊背。
“那日你说,秦夫人房中有鬼,你是怎么知道的,为何我看不见?”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自小他的双眼便能看到常人不能看到的事物,百姓称他为神医,可他知道那些名气八分靠着他精湛的医术,两分借着这双异眼,能清楚分辨哪些是将死之人,哪些又还有得救。
殷桃红的嘴唇亲启,露出雪白的牙,笑得别样的甜:“它们告诉我的。”
苏璃扭头指了指院内开得正旺盛的花朵,每一株都开得出奇的艳,遮不住的美色里居然连一只鲜活的花精都没有,以至于整个院子干净得让人无法相信,能让妖精都胆战心惊的东西,除了被红莲烙印过的亡魂,还能有什么。
五日后,秦夫人果然如洛骁所言可以下地走动,秦庄主如约将白银一百四十两和苏合香送到洛骁面前,苏璃很开心,拿着巾帕仔细的对着白银擦了又擦,直到上面映出自己模糊的笑容。
洛骁端起茶盏,低头用盖杯浮开漂在茶水面上的尖细叶子,抿一口看一眼贼笑的苏璃,复又低头品茶。
苏璃眸中升起迷惘,脸颊被烧开的烫,抱着面前白花花的银子,身影往后仰:“你看我做什么,这些钱都是我的。”说完撅嘴朝他面前摆着的二十两白银努了努嘴,“那些才是你的诊金。”
洛骁莞尔,眼底是荡开的柔情:“你一个准备历劫成仙的姑娘家,要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苏璃紧紧抱着银子不肯松开,想起赵公子同她说的那些话,倘若他真的是度厄星君……颊边酒窝瞬间绽放:“阿洛,不如我同你作一桩买卖?”
他迟疑,“哦,你要买什么。”
她将其中的一百两白银推到他面前,故作镇定的说道:“这些钱给你,我要入资云镜堂,做你们的二当家。”
洛骁哑然,不可思议的揉了揉额:“你不是要游历四方收集法宝吗,怎么突然改变主意,要跟我回云镜堂了?”
他们之间有过约定,救了秦夫人便分道扬镳的,此刻苏璃突然说要入资云镜堂,岂不是要跟定他了,这不得不让洛骁觉得苏璃居心不良。尤其是她今日瞧自己的眼神,仿佛他是待宰的羔羊,炯炯有神且不怀好意,看得人寒毛直立。
“因为我只认识你啊!”苏璃眨眨眼睛,说得理直气壮。“我反复思量,反正都是要锻造法器,与其分餐露宿跋山涉水的,还不如跟着你来得舒服。你看我遇到了你,一下子就积了两桩功德寻到一件宝物!”说着左手朝着洛骁竖了个二,右手又比了个一,自豪极了。
“再者你的云镜堂是医馆,有医馆的地方必然有许多需要帮助的人,有人就有人脉,我算过了,这桩买卖我只赚不赔。”
洛骁为难的用手指扣打着桌沿:“可你不会医术。”
“我很会赚钱!”苏璃盯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一脸天真无邪,“而且……我很聪明也很会吃苦,只要你愿意教我,我什么都肯学。”
洛骁笑而不答,眼睛只看着苏璃手中剩下的那二十两,见她在对面扭捏了半天,然后低着头一下子将白银推到他的面前,声音也变得糯糯的,腼腆的说:“你说过,你的诊金是白银二十两,我想……我想用这二十两买你一夜。”
最后那几个字说得极快,脸上还晕着红,偷偷瞄一眼洛骁,羞答答的倒有几分小姑娘的样子了。
洛骁慢吞吞地起身,腰间的玉佩左右摆动,发出与衣物擦撞的声响,他静静站在苏璃身边,那一刻时光停歇,长得苏璃忘了呼吸,心头一波又一波的颤抖,然后她听到洛骁略沉的声音说道:“好。”
秋风萧瑟,月华如水,拱门外,桂树下,一条孤影。
经过后花园的婢女们老远就看到树丛边站着一袭水蓝袍子的洛大夫,枝丫摇曳碎了一地月光,也撒了他一身暗黄,前些日子还半披着的长发,如今一股脑的高挽扎在脑后,用一顶镂空银冠箍定,冠边落下的长条青穗垂至肩头缠于发间,显得他比先前更加干练俊朗。而他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引得路人留连顾盼。
有胆大的婢子走上前同他交谈,问:“洛大夫在等人?”
他谦和旖旎的笑着,言语淡淡道:“一佳人兮。”
苏璃小心翼翼后退,将自己隐入黑暗不让他瞧见。她只是随便一说,未料到他会答应,更没想过他还认真打扮了一番前来赴约,再看自己身上青灰色的小厮服,顶上扎了个简单的小包,连个像样的簪子都没有,相比之下,反显得她特别随意,于是又往树后挪进一寸。
正欲念个诀将自己改头换貌,手方抬起便被牢牢抓住。那一头洛骁捏着她的手腕眸光闪闪,点点笑意,她却立刻别开头,闷着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洛骁不语,眼角瞥了瞥地上被拉长的人影。
“你在害怕,脉都跳得这么快。”
“才不是。”苏璃依旧不回头,手指扣着树皮。“我只是有点不舒服,想回房休息。”
“你的意思,是要我陪你回房,在房中度过这一夜。”他上前一步,苏璃身形急急退后半步,挣扎着将手臂从他指间挣脱。
“你想多了!”语调带着几分倔强,两眼直直地蹬着他。
“那让我猜猜……”他嘴角微分,是一个炫目的笑。“因你穿着小厮的衣裳来不及更换,也没有好看的配饰,是心里觉得丢人,在闹别扭喽。”
良久,苏璃才嗫嚅道:“银子都给了你,哪里还有钱买好看衣裳。”
洛骁笑开,好像为难她是件多开怀的事情,竟没心没肺的抱怨道:“孩子气。”
“你才孩子气!要是不高兴不乐意陪我,把钱还我就是!”说完,便伸手朝他讨起钱来。
“那可不行。”洛骁不紧不慢地朝院内走去,微微侧目,“进了我口袋的钱,哪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苏璃被他怄得心里发闷,只能狠狠踩一脚他的影子泄气:“奸商!”
“踩我的影子可是得额外收钱的,你有银子吗。”
一回头,丹桂冷月下,苏璃咬着唇,颊边泛着一朵红云,眼底是委屈里掺着懊恼,看到他回头,别过头撅起嘴,倒是有趣。洛骁面上一暖,只怪这日月色朦胧,景太美,花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