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天天重天,白云上面有神仙,神仙本是凡人做,只怕凡人心不坚。
修仙毕竟靠的是仙缘,飞升之路可谓是崎岖难行,更要经历大大小小的天劫,度不过者,化为劫灰重归天地。
眉山威灵仙——苏河,乃镇守于眉山的地仙。
百年前的某日,他闲来无事下山游历,无意间捡到一名被丢弃的女婴,因见其周身散着微弱的仙气,觉得她生来有仙缘,便将其带回眉山收为入室弟子。
这名女婴玲珑玉润,也算得上是个美人胚子,颊边两个大大的酒窝,缝人就笑吟吟,甚得威灵仙喜爱。
因此,特为她取名苏璃,有美玉之意。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威灵仙当了近千年清心寡欲的神仙腻了乏了,想找个人来陪伴自己打发时间罢了,苏璃总觉得被师傅捡到是她此生最大的厄运。
从记事起她便在眉山修行,她有仙缘也有仙资,区区百年就已到了大乘境界,修成了个半仙,但师傅说离飞升成仙还有最后一道雷劫要历。
此雷劫惊险重重,想要渡劫必须有法器在身,不然轻则修行全废,重则魂飞魄散消失在天地之间,
“所以你,已是百岁老太?”沉默许久的洛骁突然开口,浸墨的双眸悄悄弯起。
苏璃被他一噎,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却笑逐颜开,回想当日他要以驻颜术报答救命之恩,她婉言谢绝,再瞧她这副十六七岁的少女模样,自己确实是班门弄斧了。
既已入了仙门,便无退缩之路,然而师傅并没有告诉她什么样的法器,才能帮她渡劫,只是丢了本破旧的法器谱便将她撵下了山。
“你说坑不坑。”苏璃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宝剑、宝瓶、宝珠、宝塔、宝丹……可以炼造的东西实在太多,因此苏璃只能照着法器谱上所绘,四处搜刮可以祭炼法宝的东西。
这苏合香,便是她下山后寻找的第一件东西。
苏璃曾在半月庄外蛰伏数日,当知道秦夫人病重后,她最初的计划是以修仙人的身份上门替夫人驱邪,后来知道秦庄主并不信鬼神之说,心知此计难成,偏巧这个时候,秦府找上了云镜堂。
接下来的事情,洛骁心里清楚,她算无遗策的接近,相随相伴,从一开始,便是一场预谋。但她对他,从始至终并无坏心。
苏璃偷偷瞧着洛骁,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没告诉他,在“相遇”之前,其实她已经跟踪了他数日。
那一天,洛骁异常倒霉,采药归来,走到半路天空便下起了急雨,入秋的泊云湖上波光点点泛着涟漪,他一袭水蓝的袍子从头到脚被打湿,乱糟糟的额发也软趴趴地粘在头上。任是再好脾气的人都免不了的暴躁,可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听雨,温柔地笑,风度翩然。
苏璃俯卧在密匝的树杈间,隐了身,低头看着这个为了避雨而躲到树下的男子。
他的左手自然的背在身手,右手轻轻地伸入雨帘,落了雨水的双眸沉着一泓清澈透明的碧水,在眼波流转间荡漾出点滴的款款柔情,苏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不愿打破这片宁静。
那是一个相当迷人的侧面,光洁润泽的面颊,高挺精致的鼻,弧度优美的下巴,嘴角若是再似有若无的勾起,便会盛放出醺然的魅惑。分明才是弱冠之年,身上却散着青春与沉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可丝毫不矛盾,最迷人、最致命的莫过于此。
苏璃是见过许多好看的男人,远的道不清,近的当数一手拉扯她长大的师傅威灵仙。生来就端着一副好皮囊的他,将美貌与优雅诠释得天衣无缝,他曾在苏璃还是襁褓的时候,就谆谆教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于是,苏璃告别哇哇啼哭的年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师傅,而是漂亮。
他蓦然回首,俊逸的脸上写满肃然,严峻的神情将他的五官衬得越发绝艳,散发出一股慑人的威严,让人望而却步。目光穿透树杈,凛冽得叫人屏住呼吸,就像一只浸过毒药的羽箭无声无息地射来,一下刺入苏璃的心尖。
她想,一定是心脏得了病,才会跳得如此快。
可见,有些人的相遇,本就是一场宿命纠缠。
三天后的又一个雨天,她躲在不远处,亲眼见到他被劫被打得奄奄一息,然后她像命中注定般,突然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
深夜,冷风携着丝缕寒意掠过佛龛上的烛火,光亮摇曳不定。
秦夫人自梦中突然醒转,朝着外头急急叫唤:“嬷嬷,嬷嬷……”
外屋的桌子旁,老嬷嬷已撑着脑袋睡死了过去,无人响应。
床头放着先前老嬷嬷端来的药碗,因她觉得药苦不愿喝,嬷嬷苦口婆心劝了半天,她只是将头深深埋入被褥里不说话。嬷嬷一边哭一边唠叨,说是什么出云城来的神医开的,能治好她的病。她觉得好笑,自己的身体她自己知道,包括屋里那个不断游离的东西,可是他们都看不见,连她的相公都觉得她是神智迷糊,不愿意相信。
心里委屈难过,眼角流下细细的泪,伸手去拭却触碰到一片柔软。是一方丝质的巾帕,床边坐着的人温柔地擦着她的面容,声音甜甜的说:“夫人在伤心什么?”
她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她是谁,想喊叫,却发现虚弱的身体已没有多少力气可以用。背着光的女子又开口说道:“我最近听到一个好听的故事,想说与夫人听。”
秦夫人听到故事两个字,眼底稍许有了些光,但很快就熄灭在无尽的黑色中。
“可是夫人不愿意吃药,这可不好。”女子叹息,“真是浪费了秦庄主一番苦心。”
“你是……”好不容易发出一丝声响,沙哑低沉。
“夫人莫怕,我是洛大夫的小药童,奉他之命特来为你治病。”说着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很暖。
洛大夫?应是嬷嬷说的出云城里的神医,只是他的药童,为什么是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她质疑道:“给我讲故事治病?”
苏璃不说话,端起一旁的药碗,明明是已经发凉的汤汁,在汤勺不断搅拌中竟泛起阵阵氖气,她勺一瓢递到秦夫人嘴边,“我给夫人讲故事,夫人若觉得好听,便赏脸喝一口汤药。”
秦夫人慢慢开张嘴吞下药汁,只感觉舌尖涩涩,是说不出的苦。
苏璃从前就很会讲故事,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还能说会道,而且总讲些神仙鬼怪的故事。路上遇到的小孩子们却偏爱听这个,虽然次次吓得哆嗦成一团嚷嚷着打断她,可又次次都死缠烂打央着他往下讲。
今夜苏璃讲的这个故事也颇为诡异,名字叫《九幽鬼帝》。
她说三界里最臭最阴暗的地方就叫幽冥地府。
这些常识街边茶馆里说书的早就说烂了,而大凡惊天动地的神魔故事便是如此开始的。
地府里最出名的当属孟婆汤,奔流不息的忘川水上架着一座奈何桥,桥头有位慈眉善目的老妪,才不似神话传奇中写到的那般阴森恐怖,往来的亡魂若要过那奈何桥定要喝下孟婆手中的汤,无色无味的汤药却能让你的前尘往事随着忘川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苏璃又说,地府里专司勾魂的便是耳熟能详的黑白无常,一个黑脸一个白脸,拘了魂往十殿阎罗前一送,前世罪孽一桩桩一件件分得明细,十恶不赦者便押往刀山火海,若还不能消了它身上的罪孽,再往油锅剑关走一遭,那滋味真是……
幽静的院外传来一阵淡淡的叹息,苏璃的话音顿了顿,瞥着眼朝四周微睨,寒风呼啸着自墙缝窗棂中钻过,月光将她投在地上的身影拉得老长。
“最神奇的自然是阎王案上的生死簿,普通得如同凡间账簿的一摞纸上,却清晰地记载着人世间的种种,何人有阳寿几许,何时犯太岁,何日逢病厄,薄薄的一张纸被写得满满当当气势磅礴,而掌管这些的,便是那个满脸络腮胡子一肚子坏水的阎君。”
猛然间,窗外掠过一阵疾风,如同狼哭鬼号般,木门也被吹得“嘎嘎”作响,秦夫人抖着身子又往被褥里缩了一寸。
“哼,就算是凡人怕得要死的阎君,却也有让他吓得心惊胆魄的东西。”
话音一落,屋外的阴风也如来时般消失得无声无息,连同压在秦夫人心口的怪异感也悄然不见了,她莫名地朝苏璃望去,黑暗中她的眸子里跳动着谜样的光影,有些邪恶,有些妖媚。
“他,生于黄泉,长于忘川,吸食地府最阴邪的恶气长大,可吞六道轮回中的众生魂魄,是鸿蒙以来花了千万年的时间才培育而出的可怕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