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高悬的方匾下一张公案,桌子上有惊堂木一块,令牌些许,公案前的萧大人手下不停敲打着桌面,久久不能下定论。
此刻霍家已找来当日的茶楼老板、以及被霍少欺凌的谢姑娘,只为证明洛骁与霍少之间确实有过争执,更加奠定洛骁有加害霍少的嫌疑。
堂下立时有人开始附和,萧莫惊堂木一拍,厉声道:“肃静!公堂之上,岂容你们无凭无据乱加猜测。洛骁虽与霍明轩有恩怨,但只听堂下一干人等的证词,却也没有任何人证物证可以直接证明昨夜出现的白光与洛骁有关,更加无法证明是洛骁掳走了霍明轩。
“何况霍明轩半夜拦截洛骁等人有错在先,这故意滋扰生事之罪他也是逃不掉的。”
听到这番结案成词,霍老爷忍不住喝道:“萧大人,眼下虽不能证明是洛骁加害我家明轩,但是昨夜他们同时失踪,他却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难道就不可疑吗!就算他不是主谋,也同此事脱不了干系,怎可就此轻易将他放了。”
萧莫脸色一沉,他虽然相信洛骁是无辜的,但霍家有权有势不好得罪,手又不自觉地拍打起桌面来。仿佛是猜透了萧莫的心思,洛骁抬头朝萧莫看去,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后,萧莫立时拍案道:“暂且先将洛骁收监押回大牢,待本官彻查此案再重新审理,退堂。”
洛骁被衙役从地上拉起时身子微微向前踉跄一步,明明才一夜未见,却好像吃了不少苦头,人也清瘦了几分,苏璃转身向堂外走去,心中已有了一番打算。
这一路便走到了醉欢楼门前,晌午过后的勾栏院门前寂寥无人,花娘们都是晚上做活白日歇息的,没了那些狂蜂浪蝶的莺声燕语,楼内楼外皆是寂静。
苏璃沿着屋檐缓缓行到后巷,一抬头,便看到三楼一排排紧闭的朱红色木窗间有一扇窗子如开恩般露出一条细缝,那里便是花魁娘子的住处。苍白的窗纸后似乎有人影走过,葱白的玉手突然从窗后伸出,紧紧抓住朱红色窗框,“碰”地一声将最后一丝缝隙都泯灭。
行过巷子的路人瞧见这光景,打着响哨,高声叫嚣:“玉娘子,可想死你亲哥哥了,什么时候回来让我酥一把啊。”好色者嬉笑打趣,仿佛这就能满足自己内心的***将那温柔乡的姑娘揉捏在手。
果然,木窗猛地被推开,从里头泼出一盆凉水,幸好苏璃已走远,未被泼下的水溅了身子。数九寒天里,冷水落在雪地里同时激起层层白气。
泼完水还朝着巷子里啐了一口的小婢子又将木窗紧紧合上,可想一个婢子都如此泼辣,她的主人必定也是狠角色。苏璃举目而望,紧闭的木窗后再无动静。
“你果然在这。”无人的小巷中,清淡的嗓音将每一个字眼都准确无误地送入苏璃的耳里。
苏璃回头看了眼打着伞走来的竹笙,忽然意识到从衙门出来的时候,天又开始下起了小雪,“你也为了霍少一案而来?”
竹笙侧过身,在苏璃耳畔用不咸不淡的嗓音说着:“没想到,你对洛大夫倒是很上心。”
“那是,他可是我的人。”她不可抑制的朝竹笙仰了仰头,调戏道。
竹笙退开一步:“你,你对他……”
“没错,我对他动了凡心。”苏璃浅浅一笑,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正认真听她说话的竹笙,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竹笙心中虽然早就有了猜测,但听到苏璃如此直白,难免还是有些震惊。毕竟她可是一个半仙,仙者,理应清心寡欲,她却将情爱之心表露得如此坦荡荡。
觉察到竹笙脸色微白,几次欲言又止,苏璃心道她必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因此反问道:“你可以喜欢萧莫,我为什么不可以喜欢阿洛?”
听到这句话竹笙果然顿了一顿,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同你不一样。”
苏璃也不怕她笑话,认真思索道:“哪里不一样,都是男欢女爱,郎情妾意,难道你是人妖?”
竹笙脸上微红,嘴里却不肯饶人:“我就不该同你多说一句话!”说完就朝街上走去,苏璃小跑几步捉着她的衣袖悔恨的说道:“唉,你别生气呀,我虽然话是多了点,可句句都是大实话!”
竹笙被她拉着放慢下了脚步,又听她继续唠叨:“我以为我们同是天涯动凡心,自然会比较惺惺相惜。”
竹笙真是后悔自己居然停下脚步来听她的鬼话,于是嫌恶的蹬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你还真是个异类啊,只是这出云城,可不是你随便发春的地方。”
“除了这句话,你就不能换句台词吗?”苏璃眉眼一弯,又开始了戏谑的语气,“比如,如何替阿洛证明清白,找回霍少。”
竹笙果然眼前一亮,朝她靠近半分:“你有办法?”
“你不是不想与我有瓜葛嘛,这会儿靠我这么近做什么。”苏璃得意一笑,朝竹笙眨了眨眼。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璃眉眼都是笑意,急忙拉住这位又傲娇的捕快大人,“好啦,我知道你不想与我有太多瓜葛,但你如果真的讨厌我,方才也不会同我讲那么多话。”
被她一语拆穿,竹笙脸上更加火烧起来,却还是不妥协的说:“若不是想着你也许有法子救洛大夫,你以为我愿意同你说笑。”
苏璃的双眉又紧紧地皱了起来,这个阿洛当真对洛骁没别的意思?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关心阿洛的事情!”
竹笙只好解释:“他同萧莫是至交,他此番入狱,最难做的人是萧莫,他本来身体就虚弱,为了替洛大夫,他……”
“原来是为了萧莫啊!”苏璃讪讪地笑,只要不是因为阿洛就好!“其实呢,我心中已经有了头绪,但要真正办到,还是要请捕快大人与我走一趟。”
“我?”竹笙又问了一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苏璃眉眼一抬,“没错,就是你,跟我走吧。”
“去哪?”竹笙心中微动,嘴里却是惜字如金。
“你应该知道谢氏父女的住处吧。”
她一脸的不解:“这二位并无可疑之处,为什么要寻他们?”
苏璃娇笑着说:“那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歌姬谢姑娘好看?”
竹笙愣了愣,有些无法理解她突如其来的媲美之心,“自然是你。”
“这就对了,我虽然没有倾国倾城的美貌,可正常男人看到我们俩还是分得出高低。前几日在茶楼,霍少一进门就只盯着谢姑娘看,甚至还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当众上前调戏。要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好色,放着比谢姑娘好看的我不调戏,却去调戏一个长相一般的歌女。”
“也许霍少当天想换换口味,换个类型调戏呢。”
苏璃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方才在大堂之上,难道你没闻到,谢姑娘身上可是沾了不少的狐媚气哦。”
竹笙难以置信:“难以你也觉得是狐狸精在作怪?”
“那些三姑六婆虽然是凭空猜测,但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任何事情都不会空穴来风。”
她二人同撑一把伞拐入长月巷,巷子里是一排排低矮的茅草屋,木窗棂发黑朽烂,天气湿冷下来,屋子里就会散发出混杂的霉味。
此刻傍晚将至,密匝的茅屋堆里纷纷传来各户人家上油锅炒菜的声响,不时还有邻里为了柴米油盐的小事争吵打骂。
行至一间草屋前,苏璃突然停下了脚步,早上还跪在堂上一脸怯懦样的谢氏小女,此刻正端着簸箕将里面的药渣散在门前的小道上,看到她们走近,谢如一个哆嗦,吓得不慎打翻了手中的簸箕。
“谢姑娘。”竹笙唤道。
谢如见到竹笙,因为她穿着皂服,脸上又是冷冰冰的,心里不由地害怕,抓起地上的簸箕哆哆嗦嗦地说道:“方,方才在堂上萧大人问的话,我,我都如实回答了,不知这位官爷……还有什么事情?”
“谢姑娘不必慌张,在下只是奉萧大人的嘱托来看望谢老爹。”说话间,内屋已传来阵阵低哑无力的咳嗽声,应该是谢老爹醒来找不着闺女,口干乏力想喝水又够不着,便哑着嗓子唤道:“丫头,丫头……”
谢如领着二人进到院内,下雪天的雪青苔路潮湿泥泞,走得再小心还是脏了鞋。苏璃四顾相望,院子左侧有空置的鸡舍,如今布满了层层蜘蛛\网,他们父女二人平日里忙着在茶馆内唱戏营生,回到家中躺下便歇息了,哪有闲工夫养家禽。右侧是简陋的灶房,灶台上正冒着腾腾热气,迎面吹来阵阵鸡汤的香气。
陋室尚可居住,只不过一下子多进来两个人不免有些拥挤,一张长桌两张木床,连个端正的梳洗台都没有,趁着竹笙与谢氏父女交谈,苏璃绕着屋子走了一圈,手摸到处散着淡淡的金光。
谢如正在倒茶,白瓷碗上飘着已煮得发黄的茶叶,穷人家能得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些,她端着茶碗走到苏璃身边。进屋后她便观察到苏璃一直绕着屋子在走,逛了一圈后便定定地朝着左墙的角落看,那里空无一物连个矮脚蹬也不曾放,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
“苏姑娘请吃茶。”谢如声音轻柔十分耐听。
“谢姐姐听到了吗?”苏璃仍定定地看着,目光闪烁显得有些惊慌。
“姑娘说什么呢,我可什么都没听到。”
苏璃继续说着,“你当真听不到,这屋子里明明满是那些声音在喊叫,为何你听不到?”
谢老爹一脸疑惑的望着苏璃,心想这姑娘进屋开始举止便略有些古怪,难道是中邪了?只不过才瞧了她一眼,便觉得脑子混沌起来,死死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