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龙非遇刺之后,临江王府戒备更加森严。
但是龙非什么也不说,临江王自然也无处查起。
只是经过一些蛛丝马迹,却不由得将矛头指向了慕容夫人,于是慕容夫人就无辜受到重责和警告。而这件事,让慕容夫人一直怀恨在心,她自然知道不是自己做的,所以最有可能就是龙非的苦肉计在陷害自己,于是对龙非愈加的敌视。
与此同时,颜大将军在边疆打了胜仗,龙颜大悦,特意召他回京过年。
临江王府一时间可谓内忧外患,危机重重。
明皓其实也以为是自己的母亲派人所为,因此倍感伤心,甚至好久都不去探望她。但是惜儿却知道不是姑姑做的,因为这些日子她一直留在夫人身边暗中观察。
龙非伤好之后,性情竟然有些变了,先前的孤高冷傲全都消失了,他变得愈发沉默和温和,竟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之前的所有锐气和生命力似乎全都沉睡了,他变得不再像自己。
临江王让他和明皓每日逗趣听周先生讲学,他自然也不会拒绝。
明皓每日早饭后就来凌萱院找他,两人一同去周先生的书斋。
周回雁本就是个学识渊博的人,不去做教书先生那简直是屈才,临江王这样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吧!
龙非的日子渐渐步入了正轨,吃饭、休息、看书、写字、上学,偶尔也会练练功。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也没有人愿意去接近他,窥探他的内心,因为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大哥,你把昨日所学的都记住了吗?”每日去书斋,都会经过落云湖上的九曲回廊,冬日的湖面自是一片惨淡,半边的残荷枯叶,半边的残雪薄冰。其实本来那湖中的残荷是要除掉的,但是慕容夫人是个雅人,偏偏喜欢李商隐的‘留的残荷听雨声’那句诗,于是便留下了。
九曲回廊很长,从湖东跨到湖西,也是龙非每日走的最长的路。
“自然都记住了。”龙非缓缓道。
“再过几天,可就要过年了,那时候一定很热闹。”明皓满是憧憬道。“府中上下都是张灯结彩,欢天喜地,而且京城里也会更热闹。”
龙非默默地听着,眼神却是恍惚的。
这个世间,仿佛再也没有什么事可以触动他的心。他不再和临江王顶嘴,也不再和慕容夫人斗心计,一切都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
而他越是退让,慕容夫人越是恼恨,因为她觉得这是以退为进,在向自己示威。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明皓最期盼的除夕,接着就是大年初一。
一大早全家人都要去宗庙祭祖,作为长子的龙非自然不能缺席。
在祖先灵位前跪拜之时,龙非却是长跪不起。
彼时,所有人都很惊诧。
明皓以为他不舒服,忙上前查问。他却只是摇了摇头,眼神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慕容夫人,从容不迫的站了起来。
只是那背影略显蹒跚,临江王以为他是身体虚弱,所以也并未在意。
回到凌萱院后,他扶着墙壁站在门口许久都无法迈步。
“公子,这是怎么了?”绿凝一脸担心的站在身后。
龙非摇了摇头,长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回了房间。
“你去拿一些金疮药来。”他淡淡吩咐道。绿凝忙领命去了。
他掀起袍摆,脱下鞋子,将裤子小心翼翼的卷起,两条小腿自膝盖以下竟是鲜血淋漓。
“啊?王爷为何责罚公子?”绿凝走了进来,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
她自然认得这是针扎,王府中家法的一种。但是这些日子王爷对公子都特别好,而且公子也再未有过丝毫忤逆,怎么会忽然动用家法惩戒呢?
龙非苦笑了一下,道:“没有的事,你什么也没有看到。”
绿凝不敢再问,乖乖的点头,跪下来给他处理血迹斑驳的伤腿。
其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昨晚年夜饭的时候大家在一起欢闹,明皓拉着他去看杂耍异人的道具,又要他和自己一起放烟花,闹到了很晚。慕容夫人专门让人给他们准备了一碗羹汤驱寒,龙非自然也无法拒绝。谢过之后就喝下去了,临江王面色欣慰,大概是以为终于家庭和睦了。
但是只有绿凝知道他回来之后一休未眠,喉咙又肿又疼,不停的喝水,不停的喝水,偏偏什么都看出来。
擦去了血迹,上了药,也包扎好了。
绿凝抬起头道:“公子,还疼吗?”
龙非摇头道:“无恙。”
绿凝收拾好了一切,走过来的时候看到龙非依然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她咬了咬牙,忽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龙非垂下眼帘,道:“你这是做什么?”
绿凝望着他,低声道:“公子这段时间来如此颓废,可是因为那个姑娘?”
龙非的手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道:“你说什么?你都知道些什么?”
“奴婢知道,刺客就是欢宜阁里的客人,是不是?”绿凝缓缓道,这句话不是问询,而是在宣布一个事实。
龙非的眼睛忽然间充满了凝重和狠厉,语气也一下子冷了起来,绿凝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窖中,竟有一种立刻逃走的冲动。
“王爷问过奴婢,但是奴婢没敢说。因为奴婢其实并没有看到,只是那夜听到响动出来查看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姑娘从窗口飞了出去。然后,就发现公子满身是血倒在屋中。”绿凝咬着唇道。
龙非本来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俯视着她,缓缓道:“莫非,你是在威胁我?”
绿凝慌忙摇头道:“奴婢怎么敢呢?奴婢既然受命照顾公子,自然就是公子的人,自当处处为公子着想,奴婢虽然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却明白公子想必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所以即便是王爷问询,奴婢也没敢透露半分。”
龙非叹了口气,道:“那么,我真该谢谢你。”
绿凝道:“公子这么说,那就是折煞奴婢,女婢哪里敢当?”
“既然你一直都守口如瓶,为何今日忽然提起?”龙非饶有兴趣道。
绿凝垂下头,声音带了几分哽咽,道:“只因为奴婢实在不忍心看着公子如此自暴自弃。”
“自暴自弃?”龙非冷笑了一下,道:“可是别人都说我如今很奋发很向上很积极啊,绿凝,你的想法还真是不同凡响。”
绿凝道:“外人看到的只是表象,可是奴婢日日随侍公子,却看得出来公子自从伤愈之后便日渐消沉、颓丧,竟似什么都不在乎了,于是才会做出那番乖巧的样子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公子真的积极上进了,那也绝对不是如今这副任由夫人算计的样子。”
龙非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睛,抬手揉着眉心道:“或许,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吧!我觉得挺好,你起来吧!”
绿凝一时间无措起来,本来想以此激活龙非的心志,但是如今看来好像并无收获。他只是略微波动了一下,便又恢复了死水一潭。
她的失望落入了龙非的眼中,他不由得有些动容,缓缓起身抬手虚扶了一下,绿凝慌忙起身,垂手立在一边。
龙非缓缓道:“其实,这些事你明明可以不去理会的,因为那本不在你的职责之内,你只需要负责我的衣食住行即可。”
绿凝脸色忽地发白,一脸恐惧的望着他。这一刻,她知道等待她的可能是两天路,一条是灭口,一条是调离。
或许,真的是她多管闲事了?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再坚强的人,也会有累的停下脚步休整的一天,我答应你,或许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啊?”绿凝有些不敢相信一般抬起了头,又惊又喜道:“公子……公子?”
龙非转过身走向了内室,道:“你去吧!”
就在这一天下午,临江王从宫中回来之后神色很是不安。
“惜儿呢?”他直接就去了慕容夫人的院子,明皓自然也在旁边,忙道:“舅舅中午的时候派人把表姐接回去了,父王找她有事吗?”
临江王的脸色微微一变,望了眼不知所措的慕容夫人道:“你个好哥哥啊!”慕容夫人很是不解怯怯的问道:“王爷,到底怎么了?”
临江王没有说话,转身拂袖而去。
王府的气氛变得有些古怪,原本的喜庆似乎一下子就凝结了。到了黄昏之时,忽然有大批铁甲官兵将临江王团团围住。一时间府中的人更是惊慌不安,虽说王侯贵族得势之时都是不可一世,但是谁都知道一旦失势下场会有多么的悲惨。
临江王一身戎装,率着几名随从浩浩荡荡来到了凌萱院,燕伯带着明皓也尾随在后。
绿凝忙带着丫鬟们在门口迎接。
“公子呢?”临江王开口就问。
“公子在练字呢!”绿凝道,“奴婢这就去叫。”
“不用了,本王自己进去。”临江王挥手道,转过身对明皓道:“你过来,其他人在外面守着,谁也不得靠近半步。”
随从一个个都是神情肃然,恭敬的领命。
内堂之中,便只剩下父子三人。
临江王神色凝重,明皓则是懵懂困惑,龙非放下手中的笔走了过来,虽然心下疑惑,却依旧是从容不迫。临江王心下颇为欣慰,果然不愧是在外面历练过的,如此冷静,却是难得。
“明煊,府中出了些事,你带着明皓出去避一阵子吧!”临江王缓缓开口道。
龙非有些惊疑道:“怎么回事?”
临江王面上浮起了一丝忧色,道:“颜碑奉命还朝,想必是有备而来吧,今日在朝堂之上已经与我撕破脸了,如今他大权在握,恐怕是要行动了。一旦开战,恐怕后果不堪设想,到时候连京城都要大乱吧!所以,你们最好马上离开,这样也可以断了我的后顾之忧。”
“父王,那你和我娘呢?你们怎么办?”明皓一脸担心道。
临江王道:“这个你尽管放心,我会派人把她送回相府去。”
“那,那我也和娘一起去舅舅那么,不就行了吗?”明皓急忙道。
龙非不出声的笑了。
临江王不由得怒道:“糊涂,你没有长脑子吗?”
明皓吓得一个抖擞,什么也不敢说了,脸色苍白着躲到了龙非身后。
龙非抚了抚他的肩,缓缓道:“你表姐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明皓不解的点头,道:“是啊,那又怎么样?”
龙非道:“难道你还看不出来你舅舅的用心吗?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而他明显的是想要坐山观虎斗。若是真的有心相助,为何不一并将你也接走?他既然早就得了消息,想必也是自有打算的。”
明皓眼圈一红,道:“不可能,舅舅不可能不管我的。”
临江王叹道:“我真是小看你了,你整日足不出户,但却能将世情看的如此透彻,若是日后有机会,必然能成为本王的左膀右臂。”
龙非苦笑道:“多谢了,我志不在此。”
“时间不早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快点离开吧!”临江王这会儿也不想和龙飞就出世入世的事情多做辩解,只是催促道。
“父王,我舍不得你们。”明皓恋恋不舍道。
临江王面色一冷,道:“难道你还不明白,你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如果留下来,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令父王掣肘?”
明皓心头一惊,继而明白过来,红着眼睛点头道:“是,孩儿明白了,父王,您别生气,我什么都听您和大哥的。”
两人离开之后,临江王心头竟有些失落,但是如今事发突然,除了破釜沉舟,再无他法。
燕伯走了进来,道:“主公放心,都办妥了。”
“梅三娘一个人行吗?”临江王皱眉道。
燕伯道:“别的不知道,但是
公子是梅夫人的儿子,所以她就是豁出命也会把公子送出去的。”
临江王点了点头,却又叹了口气,道:“明煊刚才折回来说了一句话,令本王甚是疑惑。”
燕伯道:“哦?公子说什么了?”
临江王道:“他说,你要是赢了,我就再不回来。你若是输了,我必定为你报仇。呵呵,这孩子,心思太令人难测了。”
燕伯微微一笑道:“公子想必是担心王爷吧,以他的性情,能说出这般温情的话,已经是很难得了。哈哈哈,退一万不说,即便真的是最坏的结果,只要有公子这句承诺在,颜碑老贼恐怕也别想消停了。”
临江王苦笑道:“这孩子,真是的。想必他却是不习惯王府的生活吧,这段时间委屈他了,但是,”他的神色一变,握紧了拳头斩钉截铁道:“本王这次一定会赢的,无论如何。若是输了,那便是所有的身家性命。明煊就算去报仇,那也不是拼着自己的命吗?但是只要我们赢了,就依然可以再把他找回来。”
梅三娘带着龙非和明皓在梅林中穿行,转来拐去,走的两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了。明皓紧紧的抓着龙非的手,生怕一不小心就再也找不到他。而龙非却似乎比他还要紧张,脸色苍白如雪,手掌也在微微发抖。
当年,他就是在这片梅林中走失,如今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这里已经是城外了,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梅三娘道。
“三娘你多保重。”龙非拱手道,正欲转身离开,忽听有人喊道:“快,围起来。”
黑暗中竟然有伏兵,只听的甲胄之声,不一会儿,他们就被一队官兵围了起来。为首的是一个举着火把的军官,冷冷喝道:“这里是临江王府最偏僻的后门,你们是何人?”
这时候,一个鬼鬼祟祟的华服男子匆匆到了这军官身边,悄悄说了几句话。明皓脸色一白,差点惊呼出声,因为他认得那个人,那个人是慕容家的一个管事。
“还不快束手就擒,想要抗旨吗?”知道抓对了人,那军官一副小人得志的猖狂样,大声喝道。
龙非冷笑了一声,道:“抗什么旨?”
军官嘿嘿一笑,道:“临江王把持朝政多年,私藏兵器,蓄意谋反,幸好颜大将军早日察觉,班师回朝,这才让临江王府没有得逞。如今陛下已经下旨围住了王府,你们竟敢叛逃?这不是违命抗旨吗?”
“修要胡说,我父王哪里有半点谋反之心?”明皓忍不住大声斥责道。
“和这些狗贼有什么好说的?”梅三娘大叫一声跳出来道:“今日挡道者,一个也别想活。”她武功高强,飞身出去和那些冠名周旋竟然游刃有余。
龙非心伤加旧伤,如今尚未完全恢复,还在将养阶段,哪里动的了武?所以一时间也是心急如焚,却偏偏帮不上忙。只得把明皓拉到身后,看他那么弱不经风,生怕他被误伤。
梅三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武功,招招致命,只听的惨叫声,那些兵士接二连三的倒在了血泊中。
“三娘,小心背后。”龙非大喊道,梅三娘向后飞起一脚,便将那偷袭之人踢到,解决了前面的敌人,继而转身补上一招,只见血光飞溅,那人惨叫一声已经没命。
忽觉背后风声一动,龙非立刻惊觉,一把拽开了明皓,那军官一掌落空,反手挥刀朝着龙非劈来。龙非此刻动不了真气,只得闪躲,竟是被那刀光逼的喘不过气来。
先前那些人只当他也是高手,因此一直没敢动他,如今看到他并没有什么武功,不由得都涌了过来。眼看着接二连三的刀戟箭矢,龙非竟被逼的手忙脚乱。那边明皓早就抢了一把长矛与靠近的兵士周旋。
“臭小子,看招。”那军官手中的军刀当头劈来,明皓不由得惊叫道:“大哥?”龙非只见眼前一花,下意识的抬手架住了劈到面门上的刀,那人倒是一身蛮力,他只觉得双臂酸软,被他压制的竟是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心里一急,不由得手脚发软,血气翻腾。
忽见红影一闪,斜刺里梅三娘飞过来一脚踹倒了那军官,扶着龙非的肩关切的问道:“不要紧吧?你身子如今太差,根本就不能用力……”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听的‘噗’一声,一把钢刀透胸而出。
“三娘?”龙非惊呼道。梅三娘没有回头,反手撒出了一把暗器,只听的一声惨呼,那军官依然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