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耳畔只有碌碌的车轮声。
她被人点了穴道,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离开南山之后,更是不知道要被带往何方!
车厢里甚是宽敞,木格子窗上糊着半透明的鲛绡纱,所以可以清楚的看到外间的风景。
里面设有一方矮塌,可坐可卧。
但是林香月此刻却是一点儿看风景的心情都没有!先前在山上的时候,她时不时会冒出想要下山去玩的念头,但是如今终于下了山,她却觉得心头惊惶失措。
没有了林中玉和絮儿,她觉得什么都没有了意思。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然后听到外面几个人的说话声。
接着车门被拉开,只听那个这几日一直负责看守她的人探出身子解开了她的哑穴道:“姑娘,给你找了个伴,以后就由她侍候你,路上也可以说说话,解个闷!”然后退下,就见一个女子款款走上车来。
那女子穿着近乎透明的金缕绣花上衫,胸前双臂裸露出大片纤白细嫩的肌肤。高耸的发髻上戴着雍容华贵的牡丹绢花,鬓角描绘着一片殷红的枫叶!那尖锐的叶角却透露出妖娆妩媚的风情来!
林香月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盛装美人,一下子看呆了。
而那女子看到她的时候,分明也是一惊。
“你的身上好香啊!”林香月吸了吸鼻子,笑着道。
那女子正含笑打量着她,水一般柔媚的眸中泛滥出斑斓的色彩。
“你是做什么的啊?”她好奇的问道,因为她看见那女子怀里抱着一把琴。
那女子很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声音软软绵绵的说道:“回姑娘话,奴家是丰城里的歌姬!”
“歌姬?是唱歌的吗?”林香月好奇道:“你的声音真好听。”
那女子浅浅的一笑,道:“多谢姑娘夸奖!”
林香月先前还觉得寂寞无聊,枯燥乏味,如今忽然多了一个人陪伴,只觉得一下子就没那么闷了。
“那你也会弹琴吧?”林香月瞅着她怀里那把琴问道。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姑娘可是要听曲子?想听什么呢?奴家弹给你听!”说着解开琴上包裹的布帛,将那把上好的瑶琴摊在了膝上。
林香月摇头道:“这些我一点儿也不懂的,你觉得什么好听就弹奏什么吧!”
那女子点点头,调了调弦,林香月就见她纤指微动,轻拢慢捻抹复挑,耳畔便有清幽的乐声如同潺潺流水般自那冰弦上流出……
一曲即了,林香月却还是意犹未尽,以手撑着脑袋,抬起黑漆漆的眸子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忽地开口问道:“姐姐你是在思念谁吗?”
一声简单随意的姐姐,却是令那女子瞬间慌了神,抬起头望着她,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林香月疑惑道:“我叫你姐姐啊,怎么了?莫非你比我小?”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呵呵呵,我十九岁了,你呢?”
那女子顿了顿,柔声道:“我自然是比你大了!”
那一声姐姐,竟然让她的心不复平静起来,多年前,也曾经有一个声音日夜在她耳畔响起,姐姐,姐姐,姐姐……
十年了,竟然一晃已经过去了十年!她抬手轻抚面颊,虽然十年过去了,但是她的容颜却没有一丝的改变!
这个世间,当真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吗?
“姐姐,你在想什么呢?好出神的样子!”林香月好奇的眨巴着眼睛道。
“你们中土的女子,都是这么美吗?”那女子忽地弯起唇角微微一笑道。
自打一上车,她就被对方绝世姿容震惊到了,但是却没有想到那看上去冰容雪颜,冷玉青霜般的人,却是如此天真单纯的性情,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中土?什么意思啊?难道你不是这里的人?”林香月更加好奇的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着她,似乎想要从她身上找到一些不同之处来。
那女子忍俊不禁,道:“我是从扶桑国来的,那里的人和你们中土的人长的都一样,所以你再看也看不出什么的。”
“扶桑国?很远吗?”林香月从没有听过那个名字,忍不住问道。
那女子点头道:“是的,很远很远,坐船要好久才能到呢!我是被来中土经商的客人带过来的。”
“那你来多久了?”林香月问道。
“不到一个月,本来一直在丰州城的瑞华酒肆卖唱,今天被几位大爷包了场子带了出来,说是陪一个小姑娘的,所以就见到了你。”
林香月却是把脸一沉,狠狠瞪了眼车外面,道:“那些人都是坏蛋,他们把我抓走也不知道要带到哪里去!”
她并没有刻意放低声音,竟然也不怕被车外面的人听到。
但是那个女子却显然变了脸色,瞠目结舌道:“你、你是被抓出来的?难道……我一直以为外面的人是保护你的家人呢!”她忽然匆忙把琴包起来,大声喊道:“停车,停车,你们的生意我不做了,我要走!”说着就去拉车门,但是马车并未停下来,而且不管她用多么大的力气,都始终无法将车门打开!
林香月也过来一起帮忙,但是那车门仿佛被焊住了一般,根本就是纹丝不动。
“喂,你们放她回去吧!”林香月使劲拍着车门,道:“我又跑不掉,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干嘛要抓无关紧要的人?”
外面传来一个冷幽幽的声音,“主人这是为了姑娘旅途解闷才想的法子,姑娘切莫误会了主人的好意。至于这位姑娘,到时候自然会送她回去!但是现在,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那女子想来也是外面闯荡的人,一时间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并没有大哭大闹,反而安静的坐了回去。
林香月有些抱歉道:“都是因为我,才连累的你受此危险。但是你千万别怕,我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只要他来了,就能够那你一并带走。”
那女子勉强的笑了一下,道:“有姑娘这句话,奴家还怕什么呢?”
“哎,我叫林香月,你叫什么名字啊?”林香月问道。
“林香月?”那女子喃喃重复着,抬起眸子望着她道:“可是月亮的月?”
林香月欢喜的点头道:“对呀,对呀,就是月亮的月。”
“我叫追云!”那女子螓首低垂,默默道。
“追云?可是彩云追月的意思?”林香月欢喜道:“我们还真有缘啊!”
到了晚间休息的时候,如果有城镇,他们就会进城找客栈投宿。如果是在荒郊野外,那么就是风餐露宿,她们俩自然是睡在车里。但是外面的看守却很严密,只要有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立刻被察觉到。
此时已是深夜,虫鸣之声此起彼伏。
车厢里却很安静,林香月睡在矮塌上,追云在下面铺着毯子睡。因为这车厢足够宽敞,所以即便是两个人栖身也并不显的拥挤逼仄。
林香月翻来覆去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她忽然又想起那天在林中玉房间里翻东西的时候他忽然出现的样子,以及她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他旁若无人般走过去的漠然背影……
他到底为什么在生气啊?就是因为自己翻动了东西吗?那把剑和那支玉箫到底有什么要紧的?他不是也说了那是她从前之物吗?那么又为何要生气呢?
他向来都是对她极好的,还是第一次给她脸色看。实在是想不通,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手掌忽地被人捉住,她不由得吓了一跳,忽然明白过来,忙不动声色没有出声。追云在她掌心写下了四个字:何事叹息?
林香月在她掌心回复:我想念哥哥!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有了响动,她忽地一下子坐起来,欢喜道:“一定是我哥哥来了,一定是哥哥来救我们……”
话还未说完,车门呼的被推开,只听‘砰砰’两声,她和追云的穴道立刻就被点住了。“好好呆着!”那人说完关上车门出去了。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了‘嗖嗖’的破空之声,然后就是刀剑相击的爆裂声!
本来以为车边左右不过两三人,但是此刻听那阵势,却像是不止数十人!
“仔细防守!”为首之人大声喝道,立刻便有四人各占据马车一角严密守护,还有一个飞身跃起,站在马车之上从旁掠阵。
其余人则一同迎上前去,与那突然杀出来的黑衣男子对战。
来人一袭黑袍,手中长剑光华如玉,闪电般一次次割裂了漆黑的夜空!
“是龙非,那魔头竟然还活着!”有人骇然大叫道。
“果然是这小子,没想到遥安镇咱们部署那么严密,竟然还给他溜了。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他继续逍遥!”有人怒声大叫道。
一时间数十人全都围了上去,各施绝技,竟将那黑袍人困在离马车数丈之外不得近身半步!
几十招后,忽听一人欢喜的大叫道:“这魔头有伤在身,大家快点趁此将他拿下!”
呼呼风声中,决战更加激烈。黑袍男子手中的剑果然不似方才般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似乎有些滞涩。每一剑似乎都有些艰难,但是身上那股子狠厉之气,却是丝毫未减!
他大约自知无法力敌,忽地冷笑着飞身跃出,纵上了一棵高树,衣袖一挥道:“小心暗器!”
大家立刻警觉的抬起兵器格挡,但是并未见到有暗器过来,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子甜香,想要摒住呼吸已经来不及了。
那香气一入肺腑,立刻便如同凌迟般痛苦难当,依然行动自如,只是内力却是怎么也提不上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幽幽的琴声,飘渺虚无,绵延不绝。
“糟糕,人质跑了!”有人大惊道,回头望去,果然看到马车那边守护的人全都倒了,就连车顶的人也不知道去了何处!
天亮之时,她们到了一处低矮的山头!
只见绿草青青,雾霭蒙蒙,远远可见一座城池的模糊轮廓。
追云抱琴走在前面,清风吹拂她的衣袂,如同仙子般飘飘袅袅。林香月缓缓走了上来,道:“姐姐,你真厉害,我要是有你这本事,一定不会被人欺负的!”
追云停下脚步,笑吟吟的回头,掠了掠她鬓边凌乱的发丝,像对一个小妹妹般亲切的说道:“傻姑娘,有本事也未必就不会被人欺负啊!”她拉着她的手走到一边的山石前,缓缓道:“你也并非不会功夫的人,我看得出来,你从前想必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只是如今脉相混乱,内息滞涩,但要是调息好了,定能恢复武功!”
“真的吗?”林香月惊喜的抬起头望着她,脸上满是欢悦的光彩,道:“我也可以像姐姐这么厉害吗?”
追云笑着道:“我怎么会骗你呢?”她顿了一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蛋,神色有些凄楚和哀伤,道:“我也有个妹妹的,叫追月!虽然你么长的一点儿也不像,但是不知道为何,当你叫我姐姐的时候,我就会感觉仿佛追月又回来了。”
林香月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也隐约猜到了几分,默默的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我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但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追云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她,道:“说起来也真是巧,我只是一时好玩,所以才会跟着那帮子江湖客离开,哪里晓得竟会因此而遇到你呢!”
林香月笑着道:“所以这就是缘分啊!如若来得真的是一位只会唱歌弹琴的姐姐,那我们现在还在马车里呢!”
追云沉吟了一下,忽然问道:“那会儿外面来救你那个人,你可认识?”
林香月忙摇头道:“不认识,那不是我哥哥,如果是我哥哥,他一定会喊我的。”
追云道:“我依稀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好像是……叫龙非!”
林香月皱了皱眉,道:“我好像也听到这个名字了,但是……对了,我以前应该听过这个名字的,但是从未见过这个人。不知道他为什么救我。”
追云忽然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学我的功夫?”
林香月点头道:“是啊!难道你愿意教我?”追云嫣然一笑,道:“别人的话,我肯定不会,但是既然是你,我倒是可以考虑。只是现在时间紧迫,我还有别的事要办,所以只能匆匆教你一个小把戏了。”
“小把戏?”应该很好玩的吧?林香月忙凑过来,道:“好呀!是什么小把戏呢?”
追云微笑道:“读心术!”
知人知面不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但是读心术此刻到了她这里,却成了小把戏!
“什么是读心术啊?是不是学了之后,就能够知道别人心里在想什么?”每个人心底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同样也都有着窥探别人秘密的欲望。或许出于好奇,或许出于在意,或许出于别有用心……
“嗯,可以这么说,但是,并不是所有人。最难懂的便是人心,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能够将所有人心事都读懂的功夫呢?”追云笑着道。
林香月抬起头,道:“那么,学会了读心术,究竟可以读懂什么人的心呢?”
追云道:“在乎你的人,愿意将心剖给你的人。其实,世间这么多人,你真在意的,在意你的,并没有几个。其他人想什么,有什么关系呢?”
林香月有些懵懂,又有些迷惑,忽然想到如果学了这门功夫,那么下次见了林中玉,不就可以知道他到底为什么生气了吗?想到这里,不由得热切起来,道:“好,就算是只能读懂一个人,我也愿意学的。”
追云执起她的右手,掌心相对,默默道:“放松下来,屏气凝神,我会引导你的意念跟着我走的。”
林香月慢慢屏退心中杂念,等待着她的引导。她本就心地澄明,纤尘不染,加之那一场病,将过去以往忘了个一干二净,更是心如明镜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不多时,她便感觉到有种陌生的感觉小虫子一般爬入了心头,然后她心底盘旋的一股子真气受到引导,就这么跟着那外来的意念缓缓爬行起来。
此刻,她不能言不能动,心底一片澄明,意念随着体内那点光源缓缓行动,一点一点带动着凝窒许久的真气,缓缓流遍奇经八脉!
她武功全盛之时,便是在去年中秋武林大会上对战天武门门主,也就是她的父亲。之后伤患一反反复复,未曾痊愈过。后来遇到龙非,终于得以短暂修养。但是两人追踪红梅魔女,那一夜在天武门陡遇惊变,认出阔别多年的母亲,却又在一夕之间失去,并且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一时间成了此生最大的仇人,终于承受不住那种巨变,痛迷心窍,自那开始陷入浑浑噩噩之中。
林中玉恐她武功恢复之后唤醒昔日记忆再陷入无法承受的痛苦中,所以并未想办法为她打通淤塞的经脉,所以虽然有一身的功夫,却是怎么也使不出来!
如今因缘巧合,遇到了这个叫追云的神秘女子,得她相助,体内真气才终于得以流动。
看似简单的一件事,追云却是大费了一番周折!
待得结束,已经是午后了!
两人本来立与树荫遮蔽处,但是此刻头顶烈日炎炎,追云早就是香汗淋漓,但是林香月却依然神清气爽!
缓缓将真气收回,吐出一口浊气,追云惊讶的望向她道:“你竟然一直都不觉得热吗?我一直很好奇,怎么你身上总是冰冷的?可是得了什么寒症?”
林香月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向来如此,早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