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瑾修食指上夹着雪茄,望着倪家别墅二楼上的白色亮光点,抬起手腕,看着表上的时间,已经下午5点半了。放下手腕,他靠在座椅上,心里暗想,已经是这个时间了,她应该午睡起床了吧?
车喇叭响了三声后,洁白的欧式别墅里跑出一个厨师打扮的佣人,那人名叫张叶,长得虽是五大三粗却做事儿很细腻,是纪瑾修派到倪诗仪家里,料理她一日三餐的,也相当于给自己留下一个眼线。
纪瑾修扶额轻叹,在心里暗骂自己很多遍,却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他纪瑾修可以做到不登门去看望她,也可以狠心冷漠她,但他却无法控制的想要去关心她、想要知道她好不好。
或许,早在那一年初遇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中了她的毒药。
那年,他28岁,是城中有名的钻石王老五,多少大家闺秀、名门淑女拜倒在他的西裤下,求着月老把这根红线剂系到她的手上,而他呢,每天虽过着相亲、逼婚的生活,却一点点都没有动凡心。直到那一天,他漫步在上海圣约翰大学的校园里,被穿着校服、抱着书的女生撞得趔一下。
他本来是想掸掉灰尘,将摔倒的女孩儿扶起身子就离开的,可那张因为跑动而红扑扑的小脸却映进他的心里。
下一刻,他的行动超前于大脑,竟不顾行人的围观果断地抱起她。倪诗仪惊呼一声,双手条件反射的环抱住他的脖子,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间、那个地点,两个剧烈跳动的心跳隔着衣物紧紧地依靠在一起。
“混蛋!你快放我下来!”
“小姑娘,你撞了我,我现在觉得哪哪哪都不舒服,这个时候,你最起码要对我说声对不起。”
“你个登徒子,不要在那里强词夺理,你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喊非礼了啊!”
“好啊,这样我就会被你的同学带到教务处,再然后我还有可能去警局,这样我就能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里?”
遥远的话语带着尘封的回忆,他微微笑笑,一天的疲惫慢慢消散。
车窗响过三下后,纪瑾修才回过神,吩咐荣叔打开后车门。
张叶坐在车里,对着纪瑾修躬身点头,汇报着倪诗仪的一天:“少爷,少奶奶依然没有出门,不过今天比起前几日少奶奶倒是能吃能睡了不少。倪老爷子虽禁着她的足,但也没有再怎么难为少奶奶,偶而也会托人给少奶奶带回来一些纯棉质的衣服。只是少奶奶,还是希望能够见到环儿,她总觉得这个新来的丫鬟小梅哪哪儿都让她不顺心,还有程家的大小姐,每周五都会准时来趟倪府,可都被倪家的管家,拒之门外。老奴猜想,这怕是倪老爷子的意思。”
纪瑾修在心中无奈的摇摇头,心中暗想:“倪诗仪的一天就只想着她的亲密战友?那他这个丈夫呢。”
他松开衣领,显得有些不耐烦:“那心情呢?还是动不动就会发脾气?这一回儿又砸烂了什么宝贝?”
张叶笑笑,恭敬回道:“少爷,您放心,少奶奶的性子早被倪老爷子磨平了不少,这些天她跟着夫人学织毛衣。”
“织毛衣?”纪瑾修有些不相信地瞪大眼睛。
“是的,小裙子、小帽子、小鞋子这些小玩意,少奶奶织了很多。少爷,其实少奶奶跟您一样,都盼望着这个孩子的出生。”
这一点,纪瑾修当然也能看得出来。这两个月的时间,他经常站在倪府门外,看她会在温暖的午后抚着肚子,小心翼翼下着台阶,她的脸上犹带着少女般的天真,可眉目间却藏着初为人母的骄傲与自豪!可她……宁愿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也不想要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娘说得不错,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会爱上这么个不爱他的女人?时间久了,他只能安慰的想,大概这世上真的有什么轮回,因为前世的他欠她太多,所以今世老天爷命他还债。
“好好照顾少奶奶,若是出了什么差池,”阴冷的眼风淡淡扫过,张叶瑟缩一下,忙保证般说道:“少爷,请您放心。”
车子滑到街角路口的正东边时,正闭目养神的纪瑾修被司机的急刹车,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冷冷的问荣叔,“怎么回事儿。”
荣叔稍转身,恭敬回道:“少爷,前面那个人,好像是程家大小姐。”
透过前车镜,纪瑾修之看到程滢心的背影,过肩的长发慵懒的散在脑后,她穿着火红色的毛呢外套,手怕冷似的扣在口袋里,此时正站在街边小摊买……红薯。
纪瑾修推开车门,走到无知无觉的程滢心身后,轻飘飘地说道:“程小姐的日子,过得很惬意嘛?堂堂的北平名媛,吃烤番薯?唔,出席的了宴会,吃的了地边摊,唔,程小姐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啊,怪不得可以成为我妻子的——狗头军师!”
程滢心闻言,不动声色的把栗子放在黑色小包里,微笑着转过身子,话里也带着浓浓的显而易见的火药味道,“纪老板又去看自己的新婚妻子了?”
纪瑾修也不恼,心平气和的继续说道:“看样子,程小姐还没有吃过晚餐,不知程小姐愿不愿赏脸给纪某,让纪某也做回东家,与您——共进晚餐,也好尽尽我这做妹夫的责任。”
程滢心手上戴着皮套,状似无意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心中冷哼,她有机会说不吗?就这么一条街,穿便衣的纪府保镖随处可在,还真是天之骄子,到哪儿的排场都让人羡慕到讨厌。
“若我说不,会不会现在就有人拿着枪抵在我的腰上,命令我跟你走?”
纪瑾修不置可否,那微笑的脸上,藏着层层狠辣阴气,活像地狱索命的厉鬼,笑的人不寒而栗,“你的红缨,以一敌十,怕也是保护不了你!”
程滢心望着坐在小摊上“吸溜吸溜”吃着面条的红缨,心中无奈,算了,还是跟着纪瑾修走一趟吧!
优雅的西餐厅,悦耳的钢琴声、还有美味的红酒、帅气的男士以及养眼的美女。
“这个地方,你觉得怎么样?我可不想别人说我纪某人怠慢了优雅的女士。”纪瑾修双手一摊,绅士般问道。
程滢心温柔地笑笑,殷红的嘴角在灯光下显得既朦胧又美好,她缓缓吐口,“这个时候,出于礼节,我应该谢谢您的盛情款待,可怎么办呢?我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说假话的女人,这一点,我想您很清楚!”程滢心意有所指的盯着纪瑾修,纪瑾修不看她,只是盯着摇晃中的红酒,轻品一口,而后才礼貌的伸出右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您来找我,用意太过于明显。老实说,我佩服您这样的枭雄能在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我听闻,肖俊弘已经回到了北平,原以为您会吩咐手下,把他逼向死路,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您不仅没有动他,还让他官复原职。这样的心胸,不是每一个人都有的。”
“可坐在我对面的您,就有这样的魄力。听张超讲,豆豆老是哭着闹着想去学校,刚开始不思其解,后来,我那爱管闲事的毛病又犯了,就多留意了下。不得不说,滢心表姐对那个情敌的孩子很上心。”
话中的讽刺味道没让程滢心气得拂袖而去,她缓缓开口说道:“你们都不希望我再接近诗仪,更不希望我接近豆豆,潜意识里,你们都认为我毁了一个善良女人林鸥的一生,现在我又到西方留过洋,接受了一些离经叛道的观念,所以,在你们的观点里我就是一个假洋鬼子。可是纪瑾修,眼睛里看到的并不就是真的,我是一名老师,我有自己的职业操守,对于豆豆,我对他的关心仅在于我是他们学校的心理老师而已,我有那个责任,更有那个义务!”
“您的意思,是说张超自作多情了?”
程滢心嘲讽般笑笑:“不然你以为呢?纪瑾修,请您转告张超,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另外,还有一点您要告诉张超,倪君莨要回来了,我们约定,今年年后就在教堂结婚!”
纪瑾修楞在原地,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要起身离开的程滢心,怎么会那么的快?那张超呢?张超知不知道?
程滢心拿着包包站起身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般继续说道:“谢谢你们好好安顿了环儿,给她找了一处好夫家,也谢谢您将红缨再次送回到我的身边。您的晚餐很美味,祝您愉快!”
纪瑾修冷冷的看着未动一下的牛排,眼中的寒意越聚越多。半晌,他也觉得自己跟自己较劲没什么意思般,把刀叉放在桌子上。叫住已经到门边的程滢心,用着未曾有过的祈求语气说道:“程滢心,你忍心看着我和诗仪就这样一直下去?你是老师,您有别人没有的耐心和爱心,难道您忍心看着自己的外甥一出生就没有父亲?”
脚步生生顿住,程滢心回过身子,隔着几个座位缓缓地说道:“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也没有机会帮。倪诗仪有多倔强,你跟我都很清楚。我只能对您说,慢慢来。”
隔着窗户,他看到红缨打开车门,等到程滢心坐稳后,她才扣上车门。跑到另一边,做到驾驶座上,驱车离开。
纪瑾修吞下红酒,看着远去的老爷车,内心生出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和程滢心在某种程度上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悲、一样的不被人祝福,唯一的不同点,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程滢心却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不过好在,程滢心是真的放下了,不论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情实意的,她现在的生活还算是美满。
听她刚刚讲,倪君莨要回来了,算算时间,他也有五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这个兄弟了。那个时候,程滢心被逼到了德国,纪瑾修也不顾众人反对跟着去了德国。倪君莨有时他也会矫情的幻想一种结局,若是程滢心一开始喜欢的人是倪君莨,那么他们二人就不会去德国,估计毕业的时候会在两家大人的安排下结婚、生子,或许,他就能提前个几年遇到倪诗仪,这样,他就能早早的把倪诗仪拿下,倪诗仪也就不会再遇到什么肖俊弘。
可命运,往往是兜一个大圈后,才慢慢吞吞地回到最初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