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他喜欢的歌,在纸上写了下来:
天上一个太阳
水中一个月亮
我不知道
哪个更圆,哪个更亮
她给邢书记发了一条信息:下雪了,天晴了,下雪别忘穿棉袄。
十一
过了四天,市委召开了欢送会,送走了许见群书记,又专门召开了欢迎会,迎接新书记李怀明到任,并由赵书记对李怀明书记给予肯定。李书记看起来很朴实,表态也很诚恳,大家一次又一次地鼓掌,包括邢书记,也好像很欢迎李书记到来的样子。风言风雨很快就听不见了,林小麦觉得一切好像没什么变化,树上还是昨天的枝叶,路上还是昨天的行人,只是心里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
她到邢书记那里去了几次,也没说什么,这样的失败,参与者都有一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大家也只不过说一些不疼不痒的安慰话。况且事情已成定局,谁说多了反而不好,尤其是邢书记和新任书记的关系很微妙,和赵书记的关系也因为这次变故会有些变化,很多事只能埋在心里,不说为好。
她几次都想问问自己的事情怎么样了,但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下,这个时候,怎么开口呢?可她心里真是着急,因为班子定完了,下面很快就会动起来,不知道邢书记和组织部说没说,说了结果是怎么样的?按照邢书记的性格,他是不会忘的,也不可能不去说,那么结果是怎么样的呢?
由于班子调整,各项工作有个重新分配的问题,眼下就有些清闲。下午她正在网上浏览,苏芳来找她,说蒋昆书记对那个材料很感兴趣,准备让她写个通讯,她没写过,让林小麦帮忙。 林小麦忍不住说:“苏芳,你走吧,过你自己的日子去吧,这条路太难走了。”
苏芳说:“我觉得挺有意思的。比以前待着强。”
林小麦说:“看吧,到时候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苏芳说:“我不后悔。”说完,苏芳忽然自己低下头笑了,那是一种特别的笑,怯怯的,有些不自在。然后苏芳看见林小麦在看她,脸竟然红了。
林小麦说:“你要小心,别上当。他们这些人不会让一个女人影响自己的前途。”
苏芳口无遮拦地说:“他对我挺好的。我来的时候,看见他从院里正抬头往我办公室看,你说这人,看见我以后,走了好几个正步,笑得我上不来气。”
林小麦说:“一个正步就让你笑成这样,对于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动作,再说,你有把握他不给别的女人走正步吗?”
苏芳说:“他都和我说了,在学校的时候,有个女孩喜欢他,可他觉得人家条件太好了,说什么也不愿意。后来在体育局的时候,有个跳花样的女孩非得和他发生关系,可他不愿意害人家,所以,什么也没发生……”
林小麦打断苏芳的话说:“可是看见你以后,就把握不住自己了。你和别的女人不一样。”
苏芳惊奇地说:“你怎么知道?”
林小麦气呼呼地说:“这种小儿科的话也就你相信。要不咱打个赌,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听他怎么说。”
苏芳有些疑惑,说:“他要敢骗我,我就告他。”
林小麦忽然很生气,说:“你怎么净说没出息话,你多大年龄了,人家怎么骗你了,是你自己自投罗网。”
苏芳还是不信,反反复复地说:“不可能,他那么忙,还总抽出时间哄我,他图什么呀。”
林小麦实在忍不住了,就按下电话免提键,对苏芳说:“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不能出声。”说完就给蒋昆打了一个电话,占线,过了一会儿,又接着打,通了,林小麦故作不高兴的口气,说:“蒋书记,怎么电话总占线,是不是爱上哪个女孩子了?”
蒋书记一听是林小麦,声音听起来很高兴,说:“是你呀,想我了?刚才有个乡镇长,汇报一些事情。我还爱别的女人?跟你说实话吧。我这一辈子就爱过你,后来你不要,咱就爱自己媳妇了。”
林小麦眼睛看着苏芳,拖着长腔说:“不对吧,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爱上别的女人了。”
蒋昆急忙说:“天地良心,我现在要是爱别的女人我是乌龟王八蛋。”
林小麦看着苏芳变得雪白的脸,继续说:“没事,你愿意爱别人就爱吧,爱是无罪的。挺好吧,没事,随便问问。再见。”
放了电话,林小麦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苏芳,说:“你看,人家连乌龟王八蛋都能当,走个正步算什么?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回知道我说的没错了吧。别相信他们。”
苏芳脸色煞白,泪水流过那张漂亮的脸。林小麦给她拿了毛巾,说:“算了,认个倒霉吧。以后离他远点。对了,咱可说好了,你可别把我卖了。”
苏芳抬起头说:“你怎么这么说,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林小麦说:“我就是说说,好了,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是要材料吗?我帮你一块写。”
苏芳抽泣着说:“我不写了,有什么用?我去告他。”
林小麦忽然有些不耐烦,就说:“你瞧你自己这样子,好像个怨妇似的,至于吗?你还是知识女性呢,这样子连个家庭妇女都不如。怎么,离不开人家?没有他的虚情假意你活不了是吧?你工作是给他干的?工资是他给的?你怎么不开窍呢?起来,干活。”
苏芳让林小麦一顿数落,有些不好意思,也是,何必呢。两个人就一起商量材料,林小麦认为蒋昆好大喜功,别看他没说,肯定也有野心,想在宣传上露一把,就以“大力实施环境立县工程,全面优化开放环境”为题,写了一篇稿子。写完了,已经晚上八点多了,苏芳很过意不去,请林小麦吃了顿水饺,就都回去休息了。林小麦看见苏芳好像已经忘了和蒋昆的不愉快,也就没再多说什么,看起来一切很正常。可是,过了两天,林小麦看见那篇文章在《瀛洲日报》上以《长山县大力实施环境立县工程》为题发表了,忽然有些不快,但是也没有在意,这些年,林小麦写了太多不署自己名字的文章,不在乎多这一篇。
转天,《瀛洲日报》又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叫:《要树立正确的用人观》。林小麦脑子一热:该来的终于来了。只要有点政治敏感性的人都知道,这是大面积干部调整开始的信号。
她已经顾不了很多了,急忙找邢书记,秘书说,他正休息。林小麦就坐下来,想等一下。秘书说:“你有事吗?”说话口气很冷淡,和以前大不一样。
林小麦以为他忙,也没有多想什么,就说:“我找邢书记有点儿事。”
他说:“谁找他都有事,不告诉你他正休息吗?”
林小麦哪是受气的人,一听他这样说话就急了,说:“你什么态度?”
秘书说:“我什么态度?你什么态度?你自己做的事情你还问别人什么态度?”
林小麦一听不对劲,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就缓和了语气说:“对不起,我做错什么了吗?”
秘书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过火,就说:“也没什么,不过,你在机关干了这么多年,怎么这么不成熟?不懂政治。”
这话更让林小麦摸不着头脑,她很着急,这个时候,本来就前途未卜,怎么还出现这种后院起火的事?就央求秘书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秘书一看林小麦是真不知情,就说:“邢书记气得把烟都扔在了地上。你说你也太不懂事了吧,邢书记找你谈谈,不是信任你嘛,你怎么还到处嚷嚷呢?”
林小麦说:“没有啊,我没有说什么呀。”
秘书说:“还没说什么,你想说什么,这是机关大院,不是你们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连什么时间见面都告诉人家,好像怎么着似的,你还想说什么呀。这下好了,邢书记很生气,你还想说什么呀?”
林小麦不知道自己怎么出的秘书办公室的门,她尽量想让自己平静,但是做不到,后来一想,不能就这样认肚子疼,她得和邢书记解释解释,可说什么呢?话确实是她不注意和蒋昆说出去的,当时自己后悔了,可是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阴啊。
那就道歉,和邢书记道个歉,说自己还是年轻,缺乏社会经验,对,道歉。她打通了邢书记手机,刚说了句:“邢书记,你好,我是林小麦。”
邢书记一听,只说了一句:“哦,好。”就关了电话。林小麦身上一下子汗流浃背。
星期六晚上,机关大院大部分办公室彻夜灯火通明,几个主要领导一直忙到星期一早晨六点,才彻底完成427名县级干部的调配任免,有几个人爆了冷门,一个是610办公室一个号称五毒俱全的干部当了主管公检法司的副书记,一个就是苏芳,从副科直接当了长山市副处级调研员。
星期四的下午,刚刚上任的苏芳来到林小麦的办公室,对林小麦说:“我没听你的话,回去就和蒋昆不干了,我说你要不补偿我,我就告你去,你猜怎么着?我没想到他一点尿性都没有,当时就给我跪下了,后来,我发表那篇文章还是他给我找的人,说我是出大思路的人,哈哈。说真的,蒋昆也算对得起我了,我当时只是生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什么都有了。”
林小麦没有告诉她,其实,这一切应该是属于她林小麦的。
苏芳说:“你别傻了,我看就你这样写,写一辈子也没有结果,这条道就这么回事,不过你放心,我这人野心不大,到这里顶退休我也满足了,不会出现那种事了。”最后,她动情地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你有什么事,就说话。”
林小麦想忘了她,忘了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她对苏芳说:“我想去美容。你去吗?”
苏芳一听,先哧的一声笑了:“加入‘问’的行列了?”
林小麦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哪里知道此时林小麦内心的滋味。林小麦说:“别闹了,你到底有没有时间?”
苏芳说:“随时恭候,走吧。”
林小麦躺在美容床上,苏芳亲自给她按摩,一会儿,苏芳看见一行泪水从面膜里缓缓渗出来,把面膜冲出一道沟,苏芳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给她按摩,过了很久,她听见林小麦说:“苏芳,你说,一个女人什么叫成功,什么叫失败?”
苏芳早知道这次提拔的挺多,尤其是自己的提拔,肯定让林小麦不舒服。一个要强的女人也是女人,也会有些感慨,女人离不了的感慨,就狡猾地说:“我觉得,一个女人没失去不愿意失去的,就算成功。其实,我心里也不是滋味。”